點心鋪子後院,樓晏推開客房的門。
坐在床前的池韞聞聲轉頭:“事情辦完了?”
“嗯。康王府派人來問話,發現口供對不上。”
池韞笑起來:“蕭達死定了。”
樓晏看著床上的男人:“高燦來看過了嗎?”
“看過了。他傷得很重,但是我們救得及時,算是保住性命了。”
樓晏點頭:“他是屍山血海闖過來的人,這條命頑強得很。”
又問她:“餓了沒?都到飯點了。”
“那就在這吃吧。”池韞說,“上回來吃過一次如意卷,很是美味。你們北襄的情報網,專門開點心鋪子,該不會是饞的吧?”
樓晏笑起來:“大概他們知道,未來會有個喜歡吃點心的主母吧?”
薑十醒來時,還以為自己又做夢了。
他聽到一男一女在說話,還有碗筷輕輕碰撞的聲音。
說的話不多,隻偶爾交流兩句菜色,多數時間在安靜用飯。
可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對話,周遭充斥著祥和溫馨的氣息。
就好像他曾經做過的夢一樣。
十年前,他在吳家當護衛。
吳家小姐出門,他每每隨行。
有次上香回來,小姐的馬驚了,幸好他及時衝上去,勒住了馬。
從那以後,小姐就對他另眼相看。
彼時,他也不過十八九歲,正當少年。
世家名門出身的小姐,溫柔嬌美,就像天上的雲朵,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夢。
小姐的喜愛,對他來說是最甜美的毒藥,哪怕最終會毒發身亡,也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其實早該醒悟的,他們身份相差太大,不可能在一起。
康王府的提親,生生斬斷了他的妄想。
她說她不能跟他走,會連累家人。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嫁入王府,成為人人稱羨的世子妃。
後來,他收拾起行囊,離開吳家,離開這個傷心地。
在靖海軍出生入死的時候,他經常聽著潮聲做夢。
夢裡,小姐跟他走了,就像這兩個人一樣,過著最普通的夫妻生活,安靜祥和。
不知道什麽時候,瓷器輕輕碰撞的聲音停了。
有人站在旁邊說話:“他哭了?是傷心還是疼痛?”
回應她的是個微沉的男聲:“應該是傷心吧?”
薑十終於抽回心神,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傷處裹得嚴嚴實實。
一對年輕男女站在床前,女的他不認得,男的他曾經晃過一眼。
這樣貌,實在叫人難忘。
然後他想起了這人的身份,再聯想到佛塔裡發生的事,不禁後背發涼。
用這種法子抓他過來,想幹什麽?
池韞仔細端詳他的臉,笑道:“果然是個俊俏郎君,難怪世子妃那樣的人,當初也心動過。”
樓晏瞥過去,語氣很淡:“是嗎?”
聽他語氣帶著微酸,池韞笑出聲:“當然,還是沒你俊俏。”
樓晏揚了揚嘴角,就這麽輕易地被一句話哄到了。
這氛圍,讓薑十的眼淚流得越發急了,最後閉上了眼睛。
池韞說:“他好像認出你了。”
樓晏笑了笑,不知道拿了個什麽東西,在薑十鼻端晃了晃。
薑十一嗆,不由打了個噴嚏。
他胸口後背都有傷,這個噴嚏一打,扯動傷口的肌肉,頓時疼得臉都扭曲了。
等他緩過來,樓晏問:“你知道我是誰?”
薑十沒說話,甚至扭開了頭,不想開口的樣子。
他現下心灰意冷,已經不在乎這條性命了。
樓晏就道:“你真的不要女兒了?她養成那個性子,說穿了是康王世子的緣故。這位世子爺,比你女兒暴戾千倍萬倍,現下他起了疑心,你說他會怎麽對你女兒?”
薑十猛然睜開眼。
樓晏淡淡地笑:“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薑十啞著聲音開口:“你會幫我救出女兒?”
樓晏道:“那要看你發揮多大的作用。如果只是回答幾個問題,我可以幫你女兒收屍,只要你做得夠多,我便想法子救她性命。”
“你……”
樓晏的神情,平靜得近乎淡漠:“你可以自己選擇,我不喜歡強迫。”
薑十沒有猶豫太久,便回答他先前的問題:“那天晚上,在無涯海閣,我曾經見過你。這回進京,打探消息時,也曾晃過一眼。”
他算是明白過來了。
蕭達莫名出現,緊接著康王世子過來捉奸。這中間只有短短的時間差,只要稍不留神,這個計謀就會失敗。對方算計得如此精確,可見他的舉動早就在別人眼中。
薑十在靖海軍做過密探的活,深知做到這一點有多可怕。
他根本沒有和對方抗衡的本錢。
樓晏聽他這麽回答,挑了挑眉:“你倒是乾脆,直接承認了。”
薑十說道:“你抓我過來,不就是想問這個嗎?”
“錯。”說話的是池韞,她笑眯眯地,“我們不是抓你過來,是救你出來。”
薑十怔了下。
池韞就跟他講道理:“跟你起衝突的, 不是我們吧?設局殺你的,也不是我們吧?最後捅了你的,更不是我們了。等我們插手,你奄奄一息,命在旦夕。是我們把你帶出來,讓你不至於被康王世子發現。也是我們讓人給你治療,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這是救命之恩,你怎麽能說得跟脅迫一樣?”
她說話不急不徐,一句句在情在理,薑十被她說得愣愣的。
好像……是這樣子……
如果當時他們沒插手,康王世子一來,他這條命就沒了,連帶阿昀也會死。
哪怕沒有康王世子,憑他這樣的傷,不治也是個死。
“所以說,當年無涯海閣突然遭到襲擊,果真是靖海軍假扮的?”
薑十暈乎乎的,再開口說話,心平氣和不少:“當初我們的指揮使是蕭達,有一天,他突然點了人說要拉練,帶著我們出了海。隨後到了一處海島,和上面的海盜接上頭。我們換了他們的衣裳,在那邊留了數日……”
傍晚,樓晏推開門,與池韞相攜出來。
點心鋪子的掌櫃恭敬地等在外頭。
他交待:“藏好了,小心照料。”
掌櫃躬身:“是,小的明白。”
後院已經有馬車等著了,兩人上了車,悄無聲息地駛出後門,匯入街道的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