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起昨晚。
都戌時了,樓晏竟來求見。
他一向守規矩,宮門閉了便不會來打擾,這麽做定然有很重要的事。
果不其然,樓晏一來就請罪。
“你這是怎麽了?”皇帝笑問,“做了什麽對不起朕的事?”
樓晏低著頭:“臣確實做了對不起陛下的事。”
他答得認真,皇帝不禁收了笑。
“發生了什麽?”
樓晏說:“康王妃被盜匪劫走了。”
“什麽?”皇帝難以置信,“京城哪來的盜匪?嬸娘怎麽會被劫走?康王府的侍衛呢?都是死人嗎?現在人在哪裡?可救回來了?”
“人已經救回來了,隻受了些驚嚇。”樓晏停頓了一下,續道,“陛下所問,正是關鍵。京城沒有盜匪,康王妃也不是真被劫走的,而是被人偷走的。”
皇帝聽出他話裡的暗示:“什麽意思?”
樓晏看著他:“盜匪最開始要劫的人,不是康王妃,而是……大長公主的義女,池小姐。”
皇帝也是見過豪門內鬥的,這一句話,就讓他明白了。
“是誰?”
“蕭家。”
“蕭達?”
樓晏點頭。
皇帝好險沒問出,既然是蕭達乾的,為什麽要去抓康王妃這樣的話。
“大長公主跟去救人,當場帶出了康王妃。現在想必已經封口,但事先宣揚得太大,這事定然瞞不住。”樓晏低下頭去,“臣沒能阻止大長公主,臣有罪。”
“你……”
“臣母與大長公主要好,臣也幫忙找人了。”樓晏說,“原本大長公主的態度,已經和緩許多,這半年來,待陛下也親近不少,此事一出,又重新將她推到了對立面。臣,愧對陛下的信任。”
皇帝張了張嘴,先前覺得大長公主過分,被他這麽一說,忽然想起來了。
大長公主,原本就討厭他們家。在他繼位後,避去朝芳宮,就是表明態度。還是收了義女后,日子慢慢有了煙火氣,才開始進宮走動。甚至,在賢妃那件事上提點他,讓他逐漸有了朝堂勢力。
可是現在,因為這麽件荒唐事,大長公主再一次遠離了他。
皇帝不禁抑鬱起來。
這些人,為什麽總要拖他後腿?
……
康王世子張口結舌。
他第一次知道,皇帝竟也這般能言善辯,把他堵得無言以對。
“陛下……”
“大哥,別再讓朕失望了。”皇帝說,“這事就這麽過去吧,我們固然丟了臉,可現在報復姑母,不合時宜。”
康王世子不禁問:“為什麽不合時宜?”
皇帝說:“朕的萬壽節快到了,西寧王和北襄王都上了賀表,請求進京賀壽。這個時候,姑母要是出點什麽事,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康王世子心中不是滋味。
這回交鋒,他發現,皇帝真不是以前的樣子了。
聽他這番話,有理有據,考慮周詳,便是父王來,也挑不出錯吧?
康王世子終於躬身,說道:“陛下說的是,臣先告退了。”
皇帝點點頭:“大哥走好。”
康王世子出了宮,沉默著回到府中。
世子妃迎上前:“母妃已經醒了,說是被人意外打暈,什麽也不知道,妾身沒敢告之實情。世子爺,您說呢?”
康王世子平複了一下心情,點點頭:“就這樣吧。”
世子妃又問:“那還送不送母妃回莊子?我瞧母妃很高興,若是再送回去……”
“那就不送了。”康王世子說,“你好生照料,偶爾叫幾個宗室老人過來陪她聊聊,不要提昨天的事,就讓她以為遭了賊。”
“是。”
世子妃瞧他神情不對,關切地問了句:“世子怎麽不高興?進宮不順利嗎?”
康王世子對這個嫡妻,還是很滿意的。
父王娶妻不如意,在他的婚事上格外用心。世子妃樣貌端莊,性子賢惠,裡裡外外都幫得上忙,還知情識趣。
康王世子煩心的時候,也樂意與她說說。
他看了眼侍婢,待她們都出去了,才心情複雜地說:“老六到底不一樣了啊!”
世子妃琢磨了一下,問:“陛下?”
康王世子點點頭:“我為嫡長,理應留下繼承家業。他與先太子同年,就理所當然送了進宮。以前我沒多想,一心幫著父王。如今……”
世子妃明白了。夫妻十年,康王世子這一路的心理歷程,她清清楚楚。
他性子強,隨了康王。當初心心念念謀奪皇位,隻覺得宜安王繼位,就是康王府得勢。
如今,皇帝漸漸有了國君的樣子,他才意識到其中的落差。
康王府得勢,不等於他得勢。
皇帝只有一個,這權柄沒人願意分給別人。
“世子爺,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康王世子怔了怔,看向她。
世子妃含笑:“即便他是你推上位的,君臣之別,終究會變成一條鴻溝。”
康王世子神色微動。
“陛下性格優柔,只是為君的威嚴,終究不容他人冒犯。便如先前那位柳婕妤,他與你爭搶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口氣。”
聽她說到柳絲絲,康王世子有些不自在:“其實那個女人,我並不在意。”
世子妃笑道:“世子不用解釋,那些女子於您不過消遣的玩物,妾身明白。”
康王世子舒心地點了點頭。
他最喜歡世子妃這點,從來不會無謂地嫉妒,分得出輕重。
她把話題拉回來:“按理說, 他這樣的性子,並不難應對。如今他是君,你是臣,你若做好為臣的本分,陛下定會對世子爺恩賞有加。”
康王世子目光閃爍。
為臣的本分……
片刻的沉默後,他問:“如果,我不願意呢?”
世子妃道:“你現在不能不願意。名分已定,無論是朝中諸公,還是天下百姓,都不想看到一個凌駕於皇帝之上的存在,這也正是世子爺處處碰壁的原因。”
說到這裡,她輕輕吐出一句:“別忘了,父王是為什麽離京的。”
康王世子身軀一震,搭在椅子上的手,緊緊收攏起來。
他還真是錯了。
父王都被逼得離京,他又有什麽底氣,認為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