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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芳》二十三章 適可而止
  日日相處之人,難免有摩擦。

  或者背地裡罵上一聲,或者當面鬥兩句嘴,也就過去了。

  但如果刻意翻起來,就不好說了。

  樓晏隻說了一句話,堂中便亂成了一鍋粥。

  擔心挨板子的搶先開口,別人怕他誣陷,也跟著檢舉。剛開始還比較克制,說一些近日相關的事,到後來,火氣撩起來了,什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也拿出來說。

  “大人,我親眼瞧見,毛勇時常到那邊轉悠,有一回還偷了衣裳回來。好像是一件紅色的訶子……”

  “王二你胡說什麽?我那是……那是人家不要了,撿回去給婆娘的,都是好布料,拆洗了改一改還能穿!”

  “呵呵,你騙誰呢?你根本沒帶回去,就藏在鋪蓋裡,時不時拿出來聞一聞,當我不知道啊?”

  眾人聽得這等隱私,均露出微妙的神情。

  有人有相似的愛好,心向往之,也有人以為有辱斯文,面露厭惡。

  “小姐……”絮兒坐立難安,欲言又止。

  這種事,姑娘家不該聽的。

  池韞卻端坐不動。

  做學問,沒有諱聽之說。

  都是人情,都是人性。

  她更想知道,樓晏要做什麽。

  一番檢舉下來,堂上已是大亂。夥計們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的爭先恐後,迫不及待把別人拉下水。

  “要說奇怪,朱昌才奇怪。誰不喜歡那幾幢樓裡的姐姐,偏他裝模作樣。昨日看熱鬧的時候撞了香爐,他就討厭得不行,回去便把衣衫扔了。說不準就是他心裡嫉恨,把人殺了。”

  聽聽,這叫什麽話?當個正人君子還有錯了?

  隨著檢舉的越來越多,說的事情越來越雜,前堂的氣氛慢慢變了。

  剛開始,大家興致勃勃,想看看這位樓郎中如何斷事。

  接著,聽夥計們互相說些私密事,頗有窺探隱私之樂。

  到現在,越說越過,不少人露出不悅之色。

  戴嘉說悄悄話:“這也太亂來了吧?這麽鼓動別人,不是助長誣陷之風嗎?這些話即便都是真的,又有什麽用?”

  池璋沉著臉色。一開始他就覺得不靠譜,斷案哪能這麽斷?無憑無據,憑空臆想誣陷,還不斷成冤案?

  這個樓郎中,不都說有幾分本事嗎?這算什麽本事?

  掌櫃早已冷汗淋漓,有差役擋著,到不了樓晏跟前,隻得一個勁地作揖。

  “樓大人,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啊!”

  “您今日松一松手,我家主人必定重重謝您!”

  再看樓晏,他倒是平靜自若,隻慢慢飲著他的茶,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其實,他根本不是在斷案吧?先不說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這麽搞下來,醉太平的夥計們彼此結怨,事後定然不能善了,這酒樓還怎麽經營下去?

  這是故意找麻煩吧?

  是錢沒給夠?

  可醉太平背後,也是有靠山的啊!

  一個小小的刑部司郎中,竟敢隨意拿捏?

  這個樓晏,真是瘋了!

  有這麽要錢的嗎?

  樓郎中可聽不到他們的心聲,他甚至還對檢舉的人露出了笑容。

  於是,受到鼓勵的夥計們搜索枯腸,更加積極,渾然忘了,才被捆來的時候,多麽驚懼戒備。

  “毛勇經常小偷小摸,還去園子裡偷窺姑娘們換衣裳!”

  “馮虎偷奸耍滑,去茅房一蹲就是一刻鍾!”

  “王二背後罵掌櫃,

只會對我們耍威風,對著貴人就跟孫子似的。還說二管事好色,總找機會摸姑娘們的手。”  “大牛趁上菜的時候偷吃,還往裡頭吐口水!”

  “嘰嘰呱呱……”

  “咕唧咕唧……”

  “樓大人!”掌櫃的聲音已經有些淒厲了。之前隻是夥計們互相攀咬,雖然麻煩,但還能處理,大不了全辭了整頓一番。

  現在越說越過分,夥計們居然往菜裡吐口水,這是酒樓管制不嚴啊!等下若是說出更過分的事……

  他“撲通”跪了下來,苦苦哀求:“是我們約束不嚴,一定大力整頓,以後決計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您饒我們一回吧?要罰多少錢,我們都出!”

  前堂的看客們心情複雜。

  聽到吐口水,不少人露出惡心的神情,推掉碗筷。

  再看掌櫃那樣子,又心生同情。

  這麽大的酒樓,招了個不靠譜的夥計,也沒到十惡不赦的地步。倒是樓郎中,這樣整治人家,著實過分了。

  何況,他用這種方法,實非君子所為。

  這樣互相攀咬,成何體統?

  赤裸裸的誣陷背叛,簡直人性之惡!

  “夠了!”終於有人拍案而起。

  眾人看去,卻是個年輕公子。

  錦衣玉冠,面容俊秀,文質彬彬,一看就是顯貴出身。

  “這是誰?”

  “這你都不認得?他是……”

  池璋順著聲音抬頭, 看到那人,一口茶水險些嗆住了。

  戴嘉關切地拍了拍好友的背:“怎麽了?嚇了一跳的樣子?你認識?”

  池璋扯了扯嘴角。

  他當然認識了。這是……

  “太師府的俞二公子啊!”

  角落裡的池韞,聽得這四個字,面露古怪。

  “小姐?”絮兒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沒事。”池韞擦掉嘴角的水漬,抬頭看去。

  俞二公子頗有俠義之風,不然,當初也不會親自幫池大小姐追回被偷的荷包,引得她芳心暗許。

  池韞看著越眾而出的公子,微微一笑。

  確實是個出色的少年郎。

  樓晏抬起頭,隨意看了眼快步而來的俞二公子。

  俞二公子面色不快,但還是禮數周全地拱了拱手:“在下俞慕之,見過樓郎中。”

  那高大人上前,俯耳說了什麽,樓晏才露出了然之色:“哦,太師府的俞二公子啊!有何見教?”

  俞二公子起初還很克制,說道:“大人辦案,在下本不該多事。但這醉太平乃公眾之地,如此行事,未免不妥。”

  他指著眼前捆成一串的夥計們,漸漸帶了氣憤:“大人要問案,當有理有據,刻意鼓動他們互相攀咬,有何助益?掌櫃已經如此懇求,還請大人適可而止!”

  是啊,適可而止。

  不管要錢也好,立威也罷,要知道適可而止。

  京城可不是什麽小地方,不是你一個五品郎中說了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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