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時,屋裡傳來零零落落的撥弦聲。
看到他過來,小廝喜出望外,衝裡頭喊:“柳姐姐,姚公子來了。”
而後,皇帝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殷勤招待。
他想,是因為平王府嗎?小廝送口信去,發現他留的地址是平王府,想必猜到他是宗室了。
這樣倒也……識趣。
皇帝帶著說不清的心情,踏進屋子。
柳絲絲起身相迎,皇帝正好瞥到她拭眼角的動作,眉頭微蹙,定睛看去。
她今日特意打扮過,發髻梳得繁複,戴了整套頭面。
衫裙是嬌豔的銀紅色,掐了一截細細的小腰,曲線玲瓏。
可他看到她盛妝的眼角,有淺淺的濕痕,以至於妝粉都有些暈染了。
這是才哭過?眼皮都紅了。
“姚公子。”柳絲絲對他露出笑來,和前兩次一樣,請他坐安,親自奉茶。
皇帝喝了兩口茶,想問她發生什麽事,柳絲絲卻馬上拿起琵琶,笑著說道:“昨日的新曲,絲絲改動了幾處,公子幫我聽聽,如何?”
不等皇帝應允,她便低頭彈了起來。
曲子很悅耳,皇帝卻心不在焉。
他弄不清柳絲絲什麽意思,打扮得這麽隆重,神情卻有淒哀之意。莫非發現他是皇族子弟,以為他要以權勢壓人?
不對,她派人送信的時候,還不知道那裡是平王府。
而且,口信也很奇怪,什麽叫錯過就晚了?
“絲絲……”
柳絲絲停了彈奏,笑道:“險些忘了,公子趕在這個時候來,應該沒用午飯吧?春兒,趕緊去叫一桌酒席。”
丫鬟答應一聲,出門去了。
柳絲絲拿出茶點:“怪絲絲想得不周到,公子且墊一墊。”隨後與他閑談,“都說折桂樓的菜色好,其實點心也不錯。您嘗嘗這櫻桃煎,是不是比別家的香甜?”
皇帝哪有心情吃什麽點心,推開道:“絲絲……”
“您不喜歡?那換一種,這是……”
“絲絲!”皇帝大聲叫了起來。
柳絲絲終於停下了,怔怔地看著他。
皇帝見她如此,又生出不忍,柔聲問道:“你這是怎麽了?為何傳那樣的話?是遇到難處了嗎?”
柳絲絲眼裡淚水迅速聚集,眼皮一眨,就滾落下來。
她卻沒有告狀,而是用哀求的語氣說:“公子什麽都不要說,給絲絲一點時間,只有最後這一點時間了……”
什麽叫最後一點時間?皇帝眉頭緊蹙。
酒席到了,柳絲絲輕輕拭去淚水,起身張羅,又趕走丫鬟,親自斟酒。
“忽然想起來,絲絲竟不曾與公子對飲過,這一杯敬公子。”
說罷,她率先端起酒杯,一口飲盡。
在她端起另一杯,遞到皇帝嘴邊時,手腕被猛然攫住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說清楚!”
他生氣了。
柳絲絲的神情越發哀淒。
“公子……”
“你不說,那就算了!”皇帝起身,作勢往外走。
柳絲絲終於崩潰,撲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哀求:“公子別走!一會兒,真的就一會兒。”
她哭著說:“絲絲自小寄身娼門,見慣人情冷暖,早就不將真心當一回事。不料先前見到公子,待絲絲沒有半點輕視,發乎情,止乎禮……絲絲馬上就要從良了,思來想去,只有公子可堪告別,故而鬥膽相請……”
皇帝在她的哭訴中,抓到了重點:“從良?你說要從良?”
柳絲絲輕輕點頭。
看她哭成這個樣子,皇帝面色陰沉:“是有人逼你吧?”
柳絲絲沒有回答。
皇帝隻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胸臆,壓著脾氣問:“為何不告訴我?你派小廝送過信,應當知道我是皇族中人,只要說一聲,我自會幫你處理,為何這般作態?”
柳絲絲搖頭:“不是!絲絲只是不想連累公子……”
“你都知道我的身份,還怕連累我?”皇帝質問。
柳絲絲仍然搖頭,紅腫的眼皮襯著搖散的青絲,越發可憐兮兮。
“不行的,即便公子是宗室,也不能與他為敵。不對,公子是宗室,與他作對更要倒霉,絲絲不能害公子啊!”
“你……”皇帝更加惱怒,喝問,“是誰?到底是誰?連宗室都要退避三舍,莫非是皇帝不成?”
“公子不要胡說!”柳絲絲撲上去捂住他的嘴,眼神慌亂,“雖不是皇帝,但和皇帝沒兩樣了。公子,絲絲真是為你好!”
這時,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很多人踏步而來,門外的小廝和丫鬟都慌亂起來,齊齊喊道:“姐姐,人來了!”
柳絲絲一嚇,仿佛兔子般驚跳起來,推著皇帝往裡走。
“你藏好了別出聲,等他們走了再出來。記住了,一定不要讓人發現你在這裡。”
不知道哪裡來的大力,她將皇帝推進衣櫃藏好,起身迎了出去。
皇帝惱怒至極,想推開櫃子,略一遲疑又停住了,嘴邊露出冷笑。
他倒要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家夥,不是皇帝,但和皇帝沒兩樣!
櫃子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尖細而傲慢:“柳姑娘,準備好了嗎?”
皇帝抓住櫃門,瞪大了眼睛。
“公公稍等。”柳絲絲強言歡笑,“方才絲絲心中害怕,吃了幾杯酒,把妝弄亂了,且容我理一理。”
“算你懂事。快著些,別讓我家世子等急了。”
皇帝在聽到世子兩個字時,終於忍不住了,用力推開櫃門,走了出去。
康王府的內侍聽得聲音, 看到一個男人從櫃子裡出來,一怔之下,大怒:“這是怎麽回事?柳姑娘,你馬上要侍奉世子了,竟還敢在屋裡藏野男人?”
“你說誰是野男人?”這句話徹底引爆了皇帝的怒火,大聲喊道,“胡恩!”
胡恩應聲,急步從鄰間邁出:“奴婢在!”
皇帝向那內侍一指:“把這個犯上的賤奴杖斃!”
“是!”
左近的禦前侍衛擁上前來,將那內侍按住。
聽到胡恩的名字,那內侍便驚呆了,再仔細一看,這個野男人不就是……
他嚇得魂不附體,頓時軟了下來。
“陛、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