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佩月想起來做的事情,便是教李姵君識字。
這是盧佩月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與李姵君接觸的越多,就越要承認一件事,便是人家樣樣都比自己強,洗衣服做飯繡花……農家女子該做的都會。
盧佩月就不行了,盧昕當京官的時候,她有丫鬟伺候,這些事兒從來不碰,都是回涿州才接觸的,現在自然差了一截。
說起來這也沒什麽可比的,但盧佩月心氣蠻高,在將一隻孔雀繡成肥雞之後終於忍不了了,扔下了繃子提起了筆,決定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找回場子。
李姵君沒太多心思,很無所謂就跟著比劃起來,在她看來,寫字就是玩,跟盧佩月一起玩什麽都挺好的。
對李小三來說就不同了,盧佩月教人識字興之所至,拎著一支筆兩張紙就來了,全無章法,隻教了“李姵君盧佩月”和“舒沫”八個字就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這便給了李小三很大的操作空間,於是在他有意地引導下,盧佩雲開始講故事。
其實李小三也沒怎麽引導,只是故作好奇的問了兩個問題,之後都是盧佩月自己說的,講故事和教寫字一樣,都能達到彰顯自己優勢的目的,盧佩月也高興可著輕松的事情來。
李小三也終於在到了這個世界三年之後,開始全面地認識世界,識得了大周王朝。
大周王朝,姓李,承襲於楊隋,李繼於楊,這是與前世隋唐相傳一樣,可楊還是那個楊,李卻不是那個李了。
隋朝文帝楊堅,不必多說,在這之前的三代秦漢、兩晉相承、五胡南下、南北對立都與前世無異,直到楊廣時代。
或許這就是楊廣東征高麗勝利的平行世界吧,煬帝也因此成為了武帝,之後的繼任者止戈崇文、休養生息、興修水利、開科取士、平抑世家……一派新氣象,直到辣個女人的出現……
對於武曌之人,李小三是真的佩服,在這個唐宗都沒能逆天改命的世界,她又做到了,乾掉了一個皇帝,自己上位,而且成功防住了楊隋複辟,把事業傳承了下去,稱為大周武祖。
高明的手段可以化解政治問題,其他的東西就不見得了,尤其是一些從古至今植於人內心根深蒂固的思想。
武曌守住了事業後,開始考慮繼承的問題,經過種種思量,最後還是放棄了本姓的兄弟子侄,選了自己的孩子。
為了防止楊隋舊臣搞事,武曌把她跟皇帝老公生的孩子全都乾掉,剩下的兒子是在掌權之後放飛自我,與一個姓李的小白臉所出。
這個小白臉與李淵之後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姓李,此人也以面首進位,官至門下侍中,其實李侍中姓什麽不重要,武曌的兒子只能姓武,是以大周立國之初,國姓是武。
強權只能改得了一時,武曌沒有想到,自己剛剛歸位,執掌教化的儒家大咖就按捺不住被壓製好久的內心火旺。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活著的時候可以容許你禍亂三綱,死後怎還能任你為所欲為。
在一堆大咖的孜孜不倦之下,武曌之孫被成功攻略,登基之後,首先便是改回了李姓,接著將都城由洛陽遷至長安。
這些大咖還想在遷都時順勢將國號也改了,盡最大努力掩蓋二武的掌權時代,不曾想周三世皇帝輕描淡寫的一句“差不多得了”就將國號保留了下來。
事後,大咖們不得不承認是自己急功近利了,無論怎麽說,武曌是周朝立國之祖,周是武曌一生的事業,
複姓和遷都還能從倫理和政治上找到根源,可改國號卻是實打實地讓皇帝否認祖輩的一切,真當新登基的小皇帝沒脾氣麽??! 是以大周國號得以延續,至今已傳至十七世。
蝴蝶煽動翅膀,定會吹起風浪。
世界有了不同,一切便變得似是而非,大至國,小至家,有的是名字,有的是事件。
大至國方面,比如李小三知道了自己本家那位被遠竄崖州,流放致死的宰相親戚名為李得裕,“得”,非“德”。
也知道本來八年就該結束的安史之亂又多打了六年,正是因為多出的這幾年,使得本世的藩鎮割據更為嚴重,實力頂尖的河北、河東、河南諸鎮儼然國中國。
小至家方面,這塊主要體現在了一點上,就是女子的地位。
大周婦女地位極高,這從分田就能看得出來,楊隋時代,女子分田隻得二十畝,而男子有一百畝,李周時代,當家的女寡婦(老夫人)已然可以分到和男子成丁同等數量的田,完全不考慮她能不能耕得完。
女子地位高這也是應有的,開國之祖就是女的,而且執政了近一個甲子,兩三代人的時長啊,潛移默化一些事情足夠了。
說起來也有意思,儒家大咖們可以唾沫橫飛引經據典地大談陰盛陽衰於國的種種危害,回家了卻沒辦法,誰還沒娘沒媳婦了。
據說在武祖時代,后宮沒有宦官,全是女官,甚至在前朝中還有不少女子當官,時過境遷,經過儒家大咖們這許多年的改變,后宮雖有女官,但已是宦官佔了大多數,前朝更是一個女子見不到,只有在偏遠地方一些不重要的崗位上,才可能有女官員。
盧佩月的夢想,就是當一個官,無奈女子當官極難不說,她爹還不讓,所以這事也只能做夢的時候想想,是為夢想。
官面上女子的影響力越來越弱,民間則恰恰相反,女家主、女商人、女學者遍地都是,因為女子強勢,夫妻和離另找比較普遍,七出罪名雖還在,但已不能成為男子休妻的無解由頭。
白居易是寫不出“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了,或許這就是本時代最大的不同。
盧佩月的故事,講得很隨意,想到哪就說哪,故事裡滿是各時代的神話傳奇和名人傳記,李小三能讓她把故事范圍控制在本朝已經很不容易了,也不敢過分緊逼,畢竟李姵君對薛濤劉采春杜秋娘等人的興趣遠大於各方藩鎮。
所以李小三只能從這些傳奇女子的事跡中尋出一些自己需要的,默默記下。
沒多久,盧佩月就不來李家了,原因是老夫人帶著三個媳婦回來了。
地裡的是忙活的差不多了,在家裡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細篩谷裡,吹谷殼之類。
人都回來了,李姵君不好看著長輩乾活自己玩耍,每每上前幫忙,盧佩月看到她忙活,自己站在一邊很尷尬,正好此時盧昕要回本家住兩天,她便也跟著一起走了。
盧佩月這一走,李小三頓感空虛,講故事的時間不長,只有幾天,卻讓他的危機感越發加重。
心情就是這樣,一個半月之前,李小三尚是無憂無慮,對什麽都不很關心,但從征召開始之後,這種心情陡然消失,日漸沉重,就是想悠哉了一個假期在開學前兩天發現作業一筆沒動一樣。
在盧佩月如數家珍般將各帝王年號廟號諡號以及在位時長順一遍後,李小三發現大周的皇帝都比較短命。
十七世帝王,二百年皇朝,其中還有四五十年是武曌時代,即是她的繼任者平均在位時長不過十年。
照這個麽節奏,這是要亡國了吧,可惜我不知道李德裕是什麽時期的人……
李小三一邊用茅草編成的大長扁平扇子扇著谷殼, 一邊不斷尋思,他的親哥哥李小一就在旁邊用耙子摟著晾曬的谷物,把稻殼都翻出來,配合弟弟。
“嘿,你們知道盧先生為什麽被本家召喚回去嗎?”
思念間,耳邊傳來了大媳婦的聲音,顯然是要分享從哪聽到的八卦消息。
“不清楚,大嫂知道?”等了一會,三媳婦見沒人應聲,怕大嫂尷尬,就隨口附和一句,實際上她一點都不感興趣。
“嘿嘿,那是自然的~”大媳婦得意地笑了兩聲,神秘兮兮地說道:“明年二月二,要舉辦科舉考試,盧先生是正了八景的考試出身,此番回去,就是要最後指點一下那些要去長安的學子的。”
“原來是這樣。”三媳婦聲音平淡,敷衍之意滿滿。
李小三暗暗發笑,盧昕與李家的交往雖隻一次,不過卻實實在在地帶來了變化,放在過去,李家人怎麽會關心高考問題,即便是聽別人聊到了,也是聽過就算了,不會記在心上,更不會像想在這樣當成閑聊時候的談資。
“聽說刺史大人也去了盧家,要一起研究什麽……什麽相公的名額,現在好多學子都聚集了過去,等著結果呢,也不知道啥叫相公~!”
是“鄉貢”!李小三自不會去多嘴,糾正音節上的偏差,他與母親一樣,對科舉毫不關心,他又不會去參加,在李霆身上存在的問題,在他身上也存在,平民家庭想要通過文舉出頭,還是太難。
短促地呼出一口氣,李小三思念起了李霆來,他非常想見四叔,有些話跟這位不大不小沒頭沒腦的長輩說,非常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