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河南府,大周朝的開國首都,有著東都、上都、神都等一系列除帝都外的別名,大周朝的象征,文人豪門巨商的集中地,張檢徽長安之路重要的一站,李道衝長安之路普通的一站。
船上的時候,張承唯就打好了招呼,洛陽不比其他地方,張檢徽要去拜訪很多人,他作為長子,必須跟著,肯定跑不了,沒法陪李道衝玩了。
李道衝無所謂,先去張家在洛陽的宅子認了門,然後就去找住所。
今日的洛陽已不比立國之初,百年來節鎮相互攻伐,這座意義重大的中原重城飽經戰亂,屢遭荼毒,加之江淮鹽稅成為大周的經濟支柱後,經濟重心東移,洛陽的繁華程度逐漸被東方各城趕超,雖有東都之名,但只剩下了表面的富貴,裡子正逐漸被掏空,整座城裡充斥著老工業基地沒落後頹靡與慵懶的燈紅酒綠。
走在街上,李道衝感慨連連,洛陽的貴氣即將消散,黃巢之後,汴州將會徹底取代它的位置,成為接下來兩百余年時光中的又一神都,自己現在到來,也算是見證的它最後的榮光吧。
一家不大不小的客店前,李道衝教育李霆和思脫,“悅來客棧,取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這句話人人皆知,但每座城裡卻只能有一家悅來客棧,這個商標誰先搶注誰得,所以悅來客棧不一定是城裡最大最豪華的,但一定是最老最規矩的,咱們住這準沒錯。”
迎客的小廝點頭哈腰,“公子您看得真明白,可不就是這樣麽,咱們家開店已經四百多年了,絕對是洛陽城裡最安全的,保證您住進來後,什麽烏七八糟的事都沒有。”
“哈哈,小二,你可算撿便宜了,以後接客時把這番話拿出來,一個字都不用改,直接用就行了。”一個坐在前廳的十七八歲少年聽得二人對話,也來湊趣,搖著折扇起身拱手,一派紈絝子弟的模樣與李道衝招呼,“兄台真是高論啊。”
李道衝輕咳一下,“這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叫古龍的前輩說的。”
“可以可以,不知這位古龍前輩是哪裡的大儒。”
“呃……人已經沒了。”
“啊。”少年低呼一聲,搖頭晃腦,面帶遺憾,似乎非常惋惜。
李道衝躲了躲身子,感覺這人很不靠譜,便也不說結交,打了個哈哈就跟著小廝去了客房。
少年也不以為意,坐下繼續吃著自己豆子。
李道衝住的小樓有三層,共有十二個房間,一層四間,二層六間,三層兩間,十二間租出去了十間,隻一樓靠東還空著兩間屋子。
李道衝選擇了最靠邊的那一間,進屋直接就癱倒在了床上,閑不住的思脫拉著李霆出去打探,回來後李霆一臉神秘:“三侄兒,你知道麽,另外十間客房裡住的不是散客,是被同一個人租的。”
說實話李道衝還真沒想到,租十間房和包一棟樓價格差不了多少,一般地客商都不會剩下兩間,這是的客棧保密性並沒有多好,多兩個外人,做起事來總是別扭,不方便。
而此人偏偏就剩了這最後兩間,根據經驗,李道衝判斷出這是一個既吝嗇又斤斤計較的人。
“那你再猜猜,租了十間房的鄰居是誰?”李霆繼續問道。
李道衝怔了怔,“你既然這麽問了,就說明此人一定是見過的,咱們今天才剛到洛陽,若說交集……”
李道衝想了一圈,“總不會是前廳那人吧!”
“前廳哪個?”李霆略微錯愕,但很快反應過來,趕忙搖頭,“不是他,是遼東皮貨的人。”
“啊~”李道衝低呼,點頭表示了解。
遼東皮貨,一家很大的皮貨行,他們家有一艘自己的船,從幽州開始就一直跟在張檢徽的船後,因為李道衝開過一次去賣熊皮的玩笑,所以三人對這商號都有印象,一提就知道。
“真是巧啊。”李道衝隨口說著:“四叔,你在幽州聽過這家皮貨行麽。”
“沒有,幽州不會有遼東皮貨行的。”
“為什麽?”
“因為幽州近遼東,做買賣就沒有把本地特產掛牌子上的,幽州可以有江南綢緞行、福建茶行、西域香料行……就是不會有遼東皮貨行,叫這個名字的一定是外來的,看他們在洛陽也住店了,我估計他們應該是長安的商人。”
“那也該有個商號吧,幽州的江南綢緞不就有順昌號和春盛號兩家嘛。”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我看他們船上的圖紋眼熟,一定是見過的,應該不是長安的商號,該是幽州某商號的副號。”
“商號的圖紋都記不全,不專業。”李道衝連連搖頭。
“咱家賣菜,人家賣皮貨,隔行如隔山,認不出怎麽了。”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咱家連個商號都沒有,行都沒入呢,上哪裡看山去。”李道衝笑道:“不過這家遼東皮貨應該不是大商號,不然住店也不會剩下這麽兩間。”
“這可不一定,從大商號獨立出副號的情況多現於大家族分家時,若是分得清楚,可能以後就是兩家人了,也就是盈虧自算,單獨經營記帳,這家皮貨行的事業可能剛剛起步,節儉一些也算正常。”
李道衝了解,“行吧,若有見面的機會就客氣一些,老鄉嘛……”
幾人還說著話呢,老鄉就來琢磨他們了。
李道衝房間正樓上的三樓,先前拿折扇搔首弄姿的紈絝少年低眉臊眼地立在一個姑娘身後,局促不安。
姑娘看上去很疲憊,手拄著額頭,眼睛都睜不太開,但神情嚴肅,一頁一頁翻看這帳冊。
“妹子……哥哥這一路吃也沒吃好,誰也沒睡好,沒日沒夜操勞,所幸不辱使命,妹子的要求,哥哥全部達成了,你現在看的,不是帳本,而是哥哥我嘔心瀝血……”
“把嘴閉上。”
“好。”
屋內又恢復寂靜,沒尊嚴的哥哥悶悶的地擺弄著手指,像等待老師檢查作業一般忐忑。
姑娘翻看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合上了帳本,揉了揉眉間算是了事。
少年見過關了,大喜過望,立刻討好道:“妹子此去太原,一路風餐露宿,車馬勞頓,好容易到了家裡,連披風都來不及脫下又要查帳,實在辛苦至極,哥哥我非常心疼,所以在你剛一進門就吩咐了小二燒水做飯,咱們先吃飯,然後再由珍兒伺候你沐浴,今晚好好歇一歇,明天咱們兄妹一起逛洛陽。”
“辛苦兄長了。”姑娘淡笑笑,心下有些感動,自己的這個哥哥除了好吃、懶做、不上進、不著調、不靠譜、胸無大志、貪花好色之外,還是很不錯的。
這份感動隻持續了一句話的功夫。
帳看完了,門外候著的人也能進來做事了,在少年的招呼下,幾個老婆子抬著一個大澡桶進了房間,安置下後恭聲道:“水備好了,姑娘隨時可以取用。”
姑娘皺眉,轉頭看向兄長,“什麽意思?”
少年賠笑道:“這不是房間……不太夠麽,只能委屈妹妹在自己的屋裡沐浴了。”
姑娘盯看著他,盯到他發毛才開口道:“房間不夠,又是什麽意思。”
少年咽了咽唾沫,“哈哈,妹子你看啊……我這次是回幽州,回老家,親戚故舊太多,每個人都要請客吃飯,你給我那一點這個額度……不太夠,到這的時候已經花差不多了,趙掌櫃又不通融……”
姑娘撫了撫額頭,她對自己的兄長非常了解,此人極好混跡青樓,還是那種特別浪的混,一擲千金,撒錢如土,花多少都不心疼的。
因為這個毛病,二人分開前,姑娘給少年定了一個公關的額度,由同去幽州的首席帳房管理,超出這個額度,一個銅板都不給。
現在看,額度應該是透支了。
“這棟小樓是咱們的嗎?”
少年頭晃得如個撥浪鼓,“不是……空了兩間。”
姑娘輕歎口氣,“行吧,兄長也辛苦了,去跟掌櫃說一聲,把另兩間房租了,你搬過去,把你的房空出來給我洗澡,要不然屋裡水汽散不去,難受。”
“好嘞。”少年就等著這句話呢,立刻出門跑下樓去找小二,這才知道其中一間已經被租出去了。
“哎呦,是兄弟你啊。”來商議換房的少年見李道衝開門,很是意外。
李道衝更是頭痛,“原來你便是遼東皮貨的啊,怎麽,有事?”
“哎呀,兄弟竟然知道我們家的買賣,真讓我受寵若驚,哈哈,這一來我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李道衝頓生警惕,“你要幹嘛?”當聽到是換房後,心裡一松,伸手不打笑臉人,換間房又不是大事,況且人家又這麽客氣,沒理由拒絕。
“君子成人之美,小事,思脫,收拾東西!”
“太感謝了。”少年連連拱手,“在下姓慕,慕丹臣,兄弟怎麽稱呼……”
說話間,姑娘出了屋子,從樓梯上下來,慕丹臣趕忙轉口,“妹子你怎麽下來了,我一會讓人把飯菜送進屋裡,不用你操心,你歇著就好。”
李道衝正在琢磨是姓“木、目、牟、沐、慕、牧、墓、幕、睦、暮、穆”中的哪一個,聽到“妹子”二字本能地投去目光。
姑娘身上披著沾滿風塵的深紅色單披風,襯得皮膚雪白,鬢角散落的頭髮帶著微微的自然卷,有著明顯西方人的標志,該是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的異族混血,鼻梁高挺,眼睛閃亮。
耳邊“在下姓慕”四字還未散去,看著有些眼熟的面容,李道衝腦中一個名字閃過,下意識脫口而出,“慕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