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都圖個新鮮,所以第一批放出來的花看的人最多,時間上也扎推,都是在花剛擺出來就來湊熱鬧。
通向紅園的路已人滿為患,李道衝在廊橋這一側,可以清楚看到放牡丹亭子的飛簷,但就這百十步的距離,仿佛天涯海角,被才子佳人填得滿滿的,寸步難行。
才子方面,有才華的向前擠,想要到最前面去欣賞名花,寫觀後感然後揚名立萬,沒才華的也向前擠,他們的手插在懷裡,那裡備好了槍手的作品,只等擠到跟前把作品上交,供人品評。
佳人這邊,這個時辰到紅園來的都是正經人家的女兒,歡場裡的姑娘不敢露面,她們要等到一兩個時辰後人少了再來,現在出來一旦衝撞了某個身份高貴的刁蠻女,基本上就完蛋了,帶自己來的男人可能會為了面子跟另一個男人打,但絕不會跟一個姑娘吵。
這些正經女兒中也有才華出眾的是奔著寫詩來的,不過更多的是來吊……看才子的,她們也是這般擁擠的罪魁禍首,每個姑娘身邊至少空著兩個身位,才子們寧可自己被擠成人渣,也不會委屈姑娘。
“牡丹會,牡丹園……那這座亭子,不會叫牡丹亭吧,三侄兒,你眼神好,看看是不是這個名兒。”
李道衝登高張望了一番,“名字的匾在亭子另一側,你若是想知道,自己過去看吧,我不去了。”
“我也等等再去,人太多了。”李霆搖頭,他不會寫詩,隻為看個花的名堂實在沒有必要現在去擠。
慕丹臣是想擠的,他有幾分歪才,還想著去拽兩句文獲個小禮品什麽的,可計劃通李霆已經提出了另一方案,“先去別的園子裡逛逛吧,往這邊走好像是紫園,去那轉一圈回來看個花,時間就差不多了,正好上席。”
李道衝應下,四人就由李霆帶路,走向所謂紫園的方向、
路過一條岔路時,李道衝無意一瞥,忽然看到了熟人,略略尋思,附到李霆耳邊說了一句。
李霆嗯了一聲,拉著慕丹臣就走,慕丹臣莫名其妙,連連回頭,看李道衝帶著思脫走上了岔路。
“巧啊~姑娘,又見面了。”李道衝遠遠地拱手招呼。
“昂!”武紅昭的裝扮依舊輕便利索,與李道衝的寬袖大袍形成鮮明對比。
該是對這身衣服很有意見,武紅昭圍著李道衝轉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你知道你背上像被人砍了一刀嗎?”
李道衝臉一抽,成衣店的衣服就一種尺碼,李霆三人還好,即便有些不合身,也不耽誤穿,畢竟寬袖大袍嘛。
李道衝就不行了,身子還沒長開,所有的衣服穿上都大,必須要改。
改就不可避免的要動衣服上的圖紋,李道衝的衣服背後原本是很帥的北鬥七星,這一收身改小,杓柄的搖光星就伸到了左腋下,杓頭的天璿、天樞二星則墜到了右腰上,背上僅剩下開陽、玉橫、天權、天璣四星組成的彎線,要是離遠了看,確實很像被砍了。
李道衝也覺得很難看,不過他也沒有別的選擇,李霆穿的是陰陽圓盤的款式,該款兩邊一收,大大的圓左右各缺一塊,更加莫名。
沒理會武紅昭的調侃,李道衝從摸出那份請柬,“這是姑娘給我的。”
“昂,趙王給了伯父家五張空白請柬,我要了一張,現在過來就是找你的,沒想到路上遇見了。”武紅昭隨口應著,又把話題拉回到了衣服上,“不過我給你請柬跟你穿奇裝異服有什麽關系?”
李道衝張開雙臂,轉了一圈,“你口口聲聲說‘真人’,我自然要穿道袍配合你,怎麽樣,機智吧。”
武紅昭目瞪口呆,“你這是道袍?”
“不像嗎?”
侍女沅心抿嘴直笑,武紅昭也忍不住笑了兩聲,“行吧,你說道袍就道袍,幸好大家都認不出來。”
李道衝斜眼看著對方,“這是什麽意思,帖子上寫真人,而又不想別人知道我是道士?”
“你是道士?”
“我當然不是。”
“那你還這麽穿衣……”武紅昭無力擺擺手,“寫真人,是給你暗示,不是讓你做道士。”
李道衝哈了一聲,“那姑娘的暗示也太隱秘晦澀了,話說到這我都不明白你在暗示什麽,汴州那點事可不值得牡丹會的一張請柬。”
武紅昭對侍女使了個眼色,沅心立刻走向遠處,李道衝尋思一番,也示意思脫過去,把這裡留給二人。
周圍沒人了,武紅昭低聲問道:“你名為李盈,一般喚作李道衝,是純陽子呂洞賓的徒弟。”
李道衝這就不懂了,“這點消息貴侍衛武湮不是早就調查清楚了,姑娘何必多此一問,請柬上都寫著呢。”
武紅昭頓了頓,“想來張檢徽也告訴你我是誰了吧。”
李道衝笑笑,“我還想著在你不表身份的時候,裝不知道多多相處呢,這話一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了,郡主?”
武紅昭深看他一眼,轉身邁步,邊走邊道:“我還未成年,沒有封號,跟我來吧,有人要見你。”
李道衝很想站著不動,借以打斷對面的裝逼,然而實在好奇,頓了片刻狠一跺腳跟了上去。
武紅昭走的方向是紅園的方向,路線卻是一條小路,又因放牡丹的亭子在紅園另一側,大家都擠在那邊,這邊沒什麽人,二人一路暢通,很快就過個偏門,進了紅園。
門口的目不斜視,就像沒看見他們,二人穿過了偏門,武紅昭依舊貼著園邊,挑小路走,目的地應該是在園內的一個角上。
路越走越幽深,外人完全沒有,李道衝心裡打鼓,“姑娘,咱們倆並不熟悉,你支開我的人後,把我向這豪門深院裡引,我真怕自己出不來。”
武紅昭“哈”的輕笑一聲,鄙視道:“太高看自己了吧,收拾你還用往院裡帶?你的功夫我又不是沒見過,綁隻手你都打不過我。”
“那回頭咱倆比武的時候,還請姑娘綁兩隻手。”。
對李道衝的嘲笑,武紅昭渾然不覺,目視前方道:“這次叫你過來,是有人要找你問事,一會見到人了,人問什麽就說什麽,也就一兩個問題,問完就可以走了……”
李道衝擰著眉頭,“算起來這是咱們的第三次見面,我什麽都沒說就跟著你走到這,完全是出於對你的信任,你能否也信任我一下,告知我要見誰?我有好個準備。”
武紅昭頭也不回,“跟我走吧,見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李道衝知道再問也是無用,短歎口氣,不再言語,默默的跟著。
又走了一段,二人到了一個小院,門口守著的人正是武湮,對李道衝笑了笑轉向武紅昭道:“裡面說到了不必通傳,直接進去便是。”
武紅昭點點頭,向裡走到正屋門口,回頭似是想囑托兩句,張了張嘴又什麽都沒說,邁步進了屋裡。
“杜爺爺,康爺爺,你們要的人我找到帶來了~”跨門檻的時候,武紅昭笑著大聲呼喚。
杜、康……李道衝默念這兩個姓氏,進屋後抬眼快速一掃,之後垂首做謙恭狀,“兩位……爺爺,好……”
屋內的兩個老者雖都叫爺爺,但歲數差得卻有些大,正座的老者看著至少八十,另一人卻只在六十上下。
正座老者坐得筆直,見人進屋,布滿橫紋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線娘來了。”
被叫了小名,武紅昭臉上一紅,靠上前回身指著李道衝:“這就是您要見的人了,嘿,見面後是不是特失望。”
老者笑笑,看向李道衝,沒有任何鋪墊,道:“老夫杜審權,這位是康承訓。”
“啊~”李道衝低呼一聲,趕忙行禮:“小子見過杜相、康帥……”
康承訓虛抬了抬手,“跟你這小輩,老夫也不邁關子,我這兒有事要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是是。”李道衝老老實實,連連點頭。
這兩人一人是當朝宰相,位高權重,盧攜盧昕都稱其為師,一人是剛剛立下卓著戰功的大帥,面對這兩個人,李道衝不會有一絲不正經。
“恩。”康承訓說不邁關子就不邁關子,問得非常直接:“你是呂洞賓的弟子?嘿,這些年來,受他點撥對其執弟子禮的人有不少,不過敢直言說是他弟子的,你可是第一個。”
“情況是這樣的。”李道衝立刻把當年的拜師經過複述一遍,“我的名字就是拜師之後,師父給取的,唉,這是他給我留的唯一東西,之後他把我交給師叔陳樸教養,並約定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於長安莫仙觀相見, 就走了。”
李道衝最後苦笑,“總之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師父也沒留下什麽信物,我也沒辦法自證,不瞞杜相康帥,我現在連他的模樣都忘記了。”
杜康二人對視一眼,依舊是康承訓開口,“也就是說,你現在也找不到他,想見他只能等到兩年後?”
“對。”
康承訓失望之色一閃而過,杜審權則沒所謂,“敬辭賢弟不必失望,呂洞賓上一次現身,是去年在嶽州,這孩子是從幽州來的,一南一北數千裡,不知道是正常的,咱們喚他來之前,不是也有數嘛。”
“說是這般說……”康承訓苦笑搖頭,瞥了李道衝一眼,“當我知道有這孩子的時候,著實高興了一會,就想著他是跟船南下與師父相見的,卻沒想到這面要見在兩年後。”
李道衝訕訕陪著笑臉。
杜審權略一思索,“孩子,想來你現在正胡思亂想,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大事,呵呵,那你就猜吧,我不會告訴你的,但這事確實對你們非常不利,如果呂真人在某處給你留了能聯系的方式,請一定要及時告知我,老夫謝過了。”
“杜相言重了,一有師父的消息,我會立刻知會您、”李道衝躬身應道,“杜相一直在洛陽?”
杜審權道:“老夫即將回京,若不然也不會與你說這番話,你到了長安,想找我怎麽都有辦法。”
康承訓見話差不多完了,便道:“行了,那便到這吧,線娘,你帶他出去,我與杜相還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