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過後,大雨傾盆而下。
陳軒低頭看著面前趴在地上的身影,愣怔許久。
嘩嘩的聲音縈繞耳邊,四周都是森林,看不到任何小路。兩側的高樹擋住了大部分雨滴,不過因為雨大,地面已經泥濘一片。
陳軒蹲下身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家夥:對方的腦袋因為撞擊在地面上而凹陷進去,身體也有多處骨折,血液擴散開來,胸口已然沒有了起伏。
這慘烈的一幕讓陳軒表情不斷變幻――因為他終於確認了一件事:面前這個死人,就是自己。
而他此時,則是不折不扣的“鬼”。
但問題在於,眼前一幕是十年前發生的…
十年前的陳軒剛剛十八歲,他打小性格孤僻,因為家境一般,加上父母教育方式不太得當,初中逐漸抑鬱,面對同齡人時更是自卑寡言。
高三時陳軒成績不錯,模擬考成績穩上一本,衝擊985或211也是有希望的,結果高考前家中驟逢大變,他受此影響發揮失常,到了出分數的那一天,他發現自己的高考得分,比平時低了將近六十分。
在被父親一頓訓斥並挨了一個耳光後,陳軒選擇了離家出走。
本就忍受抑鬱折磨的他,在離家十多公裡的青山頂一躍而下,就這樣草率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一天,是2016年的6月24日。
在記憶的時間線中,自殺之後的陳軒的確死了,但因執念深重,成為了一名“野鬼”,繼續遊蕩在世間。
回憶自殺後的經歷,此時的陳軒表情沉鬱:十年前,他在成為鬼魂之後回到了家中,看平日裡凶狠嚴厲的父親無措的打電話尋找自己時,他莫名產生了快意,然而當他的屍體被找到時,陳軒的母親卻當場哭到昏厥,甚至被送去醫院搶救…
從那時起,他漸漸產生了悔意。
陳軒死後,他的父母一蹶不振,家裡本就債台高築,精神垮掉之後,母親悲傷過度,沒多久便因病離世,父親孤苦伶仃,最終在一次酗酒回家的路上摔下台階,顱腦損傷後搶救無效死亡。
而作為野鬼的陳軒,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已然沒有了半點辦法。
他悔恨異常,但卻再沒有機會去彌補。
窮困而渺小的陳家消失了,對於偌大的華國來說,就像是一枚石子投進大海,連個水花都沒有。自那之後,迷茫的陳軒四處遊蕩,本以為自己很快會消散在天地間,卻在山林間行走時,偶然被一位閉關多年的修道者招入了結界之內。
後者自八十多年前閉關,至今陽壽已盡而自知突破無望,碰到陳軒後,便抬手讓他的身體凝實起來,詢問幾句當今世界的變化,最後傳了幾句修煉道法,便端坐羽化。
陳軒連對方叫什麽都沒來得及問,但他按照對方所傳的幾句口訣修煉後,卻發現自己能夠讓身體凝實,甚至漸漸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就這樣過去數年,一次修煉過後,他忽然失去意識,再次醒來時,便仿佛一夢十年般,回到了當初自殺的時刻。
“穿越”這種事陳軒是聽說過的,隻是別人都是穿越回去,都是靠著先知先覺走上人生巔峰,而自己呢?
眼前的“陳軒”,剛剛斷氣。
蹲下身子看了看自己的屍體,陳軒倒是沒有當初的迷惘和恐懼。輕輕握拳之後,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對:當初自己成為鬼後,身體完全就是一個虛影,甚至雷聲大一些都能震散了似的。可現在的自己,
卻保留著穿越前的“小圓滿鬼身”。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念隨心動,原本虛幻的身體驟然凝實。不光是肌肉皮膚骨骼頭髮,連一身衣服都模擬的惟妙惟肖。“劈啪”的雨點聲迅速響起,因為他讓身體凝聚的如同實物,雨水擊打在身體上,感覺冷冰冰的。
這是無數“鬼修”夢寐以求而不得的強大水平,對於普通人來說,他的身體和正常人幾乎無法分辨。
見此情景,陳軒卻是心情莫名激動起來。他握了握拳,猛地朝旁邊擊出一掌――“嘩”的一聲,無形氣浪將雨水擊飛,甚至瞬間在七八米范圍內形成了一片無雨區域。
“這也…算是重生?不對,應該算重死吧…”
陳軒自言自語一句,原本慌亂的心情終於稍稍鎮定下來:因為他雖然是鬼身,但以目前的狀態,騙過大多數人的眼睛假冒正常人,並不是什麽難事。
換句話說,陳軒此時還有機會去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哪怕是以“鬼”的身份。
可是目光轉向面前,他剛揚起的嘴角又垂了下來――那這屍體怎辦?
大雨嘩嘩的下,血跡漸漸散開,陳軒猶豫了幾秒,隨後開始將屍體上的衣服拽下來――縱然他作為鬼身能夠依靠念力凝聚出衣服的樣子,但質感和觸感當然和正牌貨不一樣。想要繼續生活下去,首先這衣服不能露餡。
陳軒費勁的把“自己”扒了個精光,將濕噠噠的衣服掛在了旁邊的樹杈上,隨後彎腰將赤條條的屍體扛了起來,左右看了看,走出十幾米,找了個平坦地方放下,隨後開始在旁邊用石頭挖坑。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定然會覺得毛骨悚然。倒是陳軒能確認四周密林遮蔽,就算有人從上面往下望,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必須把屍體藏好,萬一警方發現了這具屍體,照著DNA樣本比對找上自己的時候,那場景可真是難以想象。
“穿越第一件事是把自己埋了,這真是…”
陳軒歎了口氣,賣力的挖起了坑。
他保持著重生前的小圓滿鬼身,這種狀態下,陳軒的身體強度遠比常人強悍,哪怕泥土下面都是硬茬石頭,拿鏟子都不一定挖的動,但陳軒刨了十來分鍾,便輕松挖了個兩米多深的大坑。
埋的淺了,野獸便會循著氣味過來刨,陳軒可不想看到自己的頭骨胳膊被狼叼走,所以確認這個深度普通人都難以挖開後,他便走到一旁,將已經冰冷的屍體抬了起來,放進了土坑。
“撲通!”
因為坑太深,陳軒的屍體姿態扭曲的倒在坑裡,站在坑外的他遲疑了下,還是跳下去把“自己”的胳膊腿乃至歪掉的嘴巴擺正。
無關乎什麽形象不形象,隻是因為他有強迫症。
跳出坑,他開始將旁邊挖出來的土回填。屍體漸漸被石子和黑色的腐土蓋住,看著“自己”被埋葬,陳軒試著回憶當初自殺時的想法――但那曾經讓他天昏地暗的負面情緒,此時卻早已變得模糊。
換句話說,他早就不是那個抑鬱纏身的傻孩子了。
十年“鬼生”讓他擁有普通人無法想象的經歷:高考失利,父母責備,家中負債累累導致的窮困…這些事情和他這些年目睹的那些人間悲劇比起來,甚至可以說狗屁都不算。
“還是太年輕啊…”
他最終隻能如此感慨一句。
沒有工具,陳軒便手腳並用將土回填,沒多久堆起來一個墳包。但陳軒沒打算在這裡豎立墓碑,用力將其壓平後,始終未停的雨水也將四周的痕跡漸漸衝刷乾淨。
起身將旁邊那已經淋濕的衣物拿起來看了看,白T恤全是泥,還有不少血跡。他拎起來直接朝旁邊的小溪躍去,一步踏出,身形飄飛而起,仿佛擺脫地心引力般輕松躍到了數十米外的小溪邊。
簡單清洗了一下T恤上的泥印和血跡,雖然做不到完全清除,但好歹不會讓人起疑心。而將這身衣服完全套上時,他原本身體上依靠意念凝聚的衣服也隨之消失。
穿著濕噠噠的衣服,陳軒閉上眼感知片刻,確認四周並沒有人後,他凝神向前邁步,隨即讓身形飛起,迅速攀到了密林上方數十米的盤山公路,左右看了兩眼,朝兩公裡外那個記憶中的公交站走去。
伸手摸了摸口袋,陳軒拿出裡面皺皺巴巴的五塊錢來。順手摸了一把屁股兜,發現這裡還藏著張紙,陳軒忽然想起了什麽,把它拿出來一看,才發現那是自己當初寫好的遺書。
他站在雨中打開,上面的字跡已經被水洇濕而模糊一片。不過依稀可辨的幾句話上,寫著陳軒對這個世界的忿恨與怨念。
年少無知的陳軒,在遺書中把一切錯誤歸咎於他人:他恨父親的無能,讓家庭窮困潦倒;恨母親的妥協,在父親毆打責罵自己時從不阻止;恨那些穿著製服的家夥,狗仗人勢欺壓百姓;也恨班上的幾個同學,恨他們對自己冷嘲熱諷,喪失活下去的信心…
正是因為對世界充滿怨恨,他死後才沒有就此消散,而是成為了執念深重的野鬼。
可年長十歲的陳軒,此時卻把遺書撕碎後扔進了公交站旁的垃圾桶。
“錯都是別人,怎麽就沒想過自己有問題呢…”
審視過去的自己,陳軒並沒有什麽優越感,因為這些反思他早已做過。搖了搖頭,陳軒看著雨中緩緩駛來的公交車,踏步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