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叫李大柱,他的“家”實際就是一個破舊小區的“門衛室”――縱然賣煎餅掙得不少,但老光棍也沒什麽花錢地方,加上生活過得節儉,旁人都看不出他攢了二十多萬的存款。
煎餅車就放在屋外的牆邊,陳軒透過狹窄的窗戶,看到老李披著個軍綠色棉大衣坐在屋裡。昏黃的燈泡微微閃爍,不知道他在桌前寫寫畫畫什麽。
雖然陳軒認同“同行是冤家”這句話,但他並不認為自己能夠馬上抓到這所謂的“舉報人”――畢竟世間閑人太多,他還見過因為嫌別人打呼嚕聲音太大而報警的,沒有證據前,自己隻能持懷疑態度。
眼下的老李,算是第一個要調查的對象。
陳軒邁步穿牆而過,琢磨著走進看看他在幹什麽,結果剛一進屋,步伐便猛地停住。
因為陳軒看到一個面色蒼白、頭髮髒亂的女人就趴在老李旁邊的地面上,正拚命的用手去抓他…
對方的身體好像有些殘疾似的,耷拉在地上的腿有不自然的扭曲。她穿著一身破爛衣衫,黑乎乎的頭髮遮住了面容,唯一能看到的下巴位置慘白異常,兩隻手如同乾枯的老樹,正不斷抓撓著老李的小腿。
而看著桌子的李大柱完全沒有反應。
這自然是因為陳軒見到的“女人”是個怨氣所化的女鬼――他站在一旁這麽久,女鬼應該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但她隻是看了一眼便繼續緊盯著李大柱,完全沒有理會陳軒的意思。
這其實是鬼靈的常態:本身受執念影響所化的鬼,多半都沒有任何理智,只剩下單純的“怨念”:有仇人,就會攻擊仇人,有未了的心願,便會努力去嘗試,哪怕一千次一萬次都無法達成目的…
陳軒忽然想起母親王春梅說李大柱的話語:“他頭幾年老婆死了,現在光棍一個”,難道這女鬼就是他老婆?
他湊近看了幾眼,這才發現女鬼的一隻眼睛有些斜,看起來很別扭,一隻手不自然的垂著,這狀態讓陳軒聯想到了“智力障礙”的症狀,但他不是醫生,加上面對的是個沒有理智的鬼,所以也就沒有開口詢問,轉而看向了桌面…
然後,他發現李大柱在拿著個紙質地圖看。
如今的年輕人都用手機地圖了,沒人買這種更新速度慢的紙質地圖,老李明顯跟不上時代,眯著眼睛正努力拿著個鉛筆在地圖上指指點點――陳軒看了一眼,發現地圖上有很多地方都有奇怪的標記,他結合記憶看了許久,忽然意識到…這都是各類攤位經常出攤的街道和位置!
而那些畫了圓圈的,其中有一個,正是陳解放當初被城管抓的地方。
陳軒皺起眉頭,立刻將目光轉向今天自己和父親出攤的區域,而那張老地圖上並未標注出來的廉租房區域,此時儼然有一個新畫的三角!
如果隻有之前那些區域上有標記,或許隻能說明李大柱是在研究出攤位置對生意的影響,但今天城管剛去過的地方,被這個住在五公裡外的老光棍標記出來…除非他在城管裡有人,那麽所有的證據,都證明他有很大的嫌疑…
陳軒眯起眼睛,卻是沒有當即發怒把李大柱抽一頓――他在思索一件事:如果這一次舉報是對方打的電話,那麽讓陳家傾家蕩產的那一次,會不會也是他舉報所致?
李大柱渾然沒察覺到腳邊有個女鬼在不斷攻擊他,更不知道身旁站了個家夥盯著看了十多分鍾。他看了半點地圖,起身糊弄事的洗了把臉,
牙也不刷,腳也不洗,把手機插上充電後,直接爬上床關了燈睡去。 那女鬼不依不饒,跟著他上了床,陳軒能看到她爬行時很費力的樣子,明顯就是肢體協調性出了問題,不過爬上床後,對方便騎在李大柱身上繼續用手抓、抽巴掌乃至用拳頭砸了起來,也不知有多大的仇恨…
不過李大柱對此毫不在意,閉著眼睛開始睡覺。
多數鬼靈都是沒辦法影響到正常人的,尤其這種火力壯的老光棍,撐死會覺得有點冷罷了――李大柱把被子使勁裹了裹,很快打起了呼嚕。
陳軒當鬼當了十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就這麽站在屋裡等了半個多小時,等李大柱確實睡熟了之後,這才拿起對方的安卓手機來,仔細翻起了上面的記錄。
老李顯然對手機一竅不通,只會弄個微信來收煎餅錢,沒有設置密碼,也不會刪除通訊記錄,因此陳軒一翻,便在四月二十九號和今天都發現了相同的電話撥通記錄。
陳軒複製了號碼,打開瀏覽器搜尋一下,立刻確認…這正就是本地城管大隊的舉報電話!
而陳軒仔細翻了翻所有的通話記錄,發現老李在最近兩年內,竟然播了將近五十次舉報電話!
“這他媽…”
饒是陳軒涵養再好,此時也忍不住罵出了聲――他隨即想起父親和自己說過的話語:“…因為前進街、光明路那邊都是賣灌餅和肉夾饃的,賣煎餅的隻有一兩個,競爭小一些。”
現在想想,為啥賣煎餅的少?
肯定都是因為被李大柱舉報的乾不下去了!
陳家被罰了三十萬,他竟然還借了三百塊錢套問陳解放的地址,這不是眼紅同行的問題了,這完全是打算盯到死,不給留活路啊!
陳軒現在已經確認,眼前這個李大柱,就是害的陳家落得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
當然,陳軒沒有幼稚到認為對方要負所有責任:陳解放賣煎餅是無照經營,城管過度執行法規也不合適,但相比之下,李大柱的惡意,卻更可怕的東西――因為無論任何人繼續在附近賣煎餅,他依舊會舉報!
陳軒眯起了眼睛。
他性格內向靦腆,哪怕多了十年閱歷也是如此。但忽然找到了仇人,陳軒的憤怒卻根本無從壓抑。
想起父親傴僂的身形,想起母親愁白的頭髮,陳軒雙手緩緩握成了拳頭,一股恐怖的氣息驟然自周身彌漫開來。
那原本正在攻擊李大柱的女鬼,瞬間如同被氣浪吹飛似的,黑乎乎的身影直接被轟到了牆壁上,隨後摔在了一旁,而陳軒根本就沒理她,走到床邊,一把扯住李大柱的脖領子,直接將他從床上拽了起來!
但李大柱睡得太熟,被拎起來後竟然沒醒,陳軒才不管他如何,身形一扭便打算將對方掄到牆上,結果因為用力過猛,“嗤啦”一下,竟然將對方上衣直接從領口處扯開…
“噗通!”
李大柱直接摔在地上,終於“哎喲”一聲疼醒。
結果屋裡黑乎乎的,他睜開眼後一時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隻以為自己做夢從床上摔下來了。可沒等他起來,陳軒已經一腳跺在了他的小腿上…
“哢!”
這一擊陳軒根本沒收力,李大柱隻感覺左腿一震,劇烈的疼痛感過了兩三秒後猛然襲來!
“啊――啊――”
他疼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結果剛喊出聲,臉上便“啪”的挨了一巴掌!
陳軒這力量實在太大,以至於李大柱腦袋橫著擺出去,“咚”的撞到旁邊櫃子上,當場將木質的隔板都撞了個窟窿。
這一擊過後,他整個人直接昏了過去,往後一仰躺在了地上…
陳軒哪裡解氣?他越想越來氣,此時當真是打算殺人了。
然而當他邁步過去,想伸手將對方拎起來時,卻猛然發現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時泛起了黑色…
陳軒翻過手來仔細一看,那指甲已然尖銳異常,不似人形,黑灰的膚色也完全不是原本的模樣。
他悚然一驚,直起身,扭頭望向了洗漱台前簡陋的鏡子――視野中,自己的容貌竟然變得陌生起來:因憤怒而猙獰表情之下,他的膚色開始朝著青灰色發展,嘴唇之莫名出現了兩隻獠牙,耳朵的輪廓變得微尖,顴骨和額頭的形狀也出現了形變,仿佛要朝著非人的野獸方向發展似的…
這一切,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陳軒頭頂,讓他整個人都呆立當場。
因為陳軒意識到自己犯了極其嚴重的錯誤:他忘記了自己現在的“非人”身份。
無論鬼修還是人修,都不像多數遊戲那般到了高階便不會跌落低階。對於修行者來說,一旦丟了心境亂了章法,“人修”的修為停滯是小事,大幅度倒退才是正常;而“鬼修”更可怕…那位不知名的師父說過,“鬼”修煉遠比人修煉難,一旦惡念滿盈而心態失控,唯一的下場,就是迅速墮為厲鬼。
影視劇裡的“厲鬼”有很多演繹,但真正墮落的厲鬼,和狂犬病發作的野獸無異,沒有任何理智可言,腦海中隻有殺戮,並且這一過程往往是不可逆的。
此時碰到了害苦陳家的罪魁禍首,陳軒是真的沒忍住殺心――但作為“小圓滿鬼身”的存在,隻是這一絲純粹的惡意,他便迅速朝著厲鬼的方向發生了變化。
對陳軒這種程度的鬼修來說,如果變成厲鬼,下場還不如直接泯滅。因為他這個級別的厲鬼,恐怕根本沒什麽人能對付得了,造成的破壞根本不敢想象。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陳軒心中原本的憤怒已然變為驚懼,一時間完全定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
他目光從已經昏迷的李大柱身上收回,盯著鏡子中的自己,隻感覺腦海中依舊留有殺人的衝動,並且越來越多――但陳軒努力咬牙,低聲念誦起了自己修煉時念誦無數次的口訣,讓頭腦盡量冷靜下來…
或許是這口訣真的有效,他終於壓下了衝動,回歸了理智。
而鏡子中的自己,也從青面獠牙的恐怖狀態中漸漸恢復, 他低頭看著恢復正常的手,如果能出汗的話,陳軒此時恐怕整個後背都濕透了。
因為他這是從“厲鬼門關”上走了一圈…
如果剛才跟上去將對方打殺了,那自己這一遭重生,恐怕就到此為止了。
可是目光轉向李大柱,陳軒卻沒有放過對方的意思。
單純的惡意殺人是不行的,但陳軒讓李大柱為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辦法卻多的是…
往後退了兩步,陳軒將目光轉向了屋裡那個被他氣息嚇得瑟瑟發抖的女鬼…
而就在這時,有人忽然“咣咣”敲門:“老李?老李?你沒事吧?”
因為剛剛老李哀嚎了一聲,外面有人意識到了不對。
陳軒自然不會回應。
外面敲了半天門沒回應,便開始叫其他幾個一樓的住戶來撬鎖,等門一開,他們發現了老李的慘狀,頓時嚇了一跳:這家夥左小腿從中間完全凹陷下去,顯然已經粉碎性骨折,而臉上挨了那一巴掌後,左半邊牙掉了四五顆,臉腫起來老高,跟個豬頭似的。
這幫人知道情況嚴重,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去了醫院。
陳軒身形隱匿,等這幫人折騰了半個多小時後離開,依舊坐在屋子裡的椅子上沒動。
李大柱不在這裡時,那女鬼安靜的像個雕像似的,靠在屋裡一處陰氣稍稍濃鬱的角落坐著,對陳軒熟視無睹,也沒有什麽其他動作。
十一點五十分的時候,陳軒終於起身。
他身形直躍而起,徑直飛向了城市邊緣的那片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