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沙暴前的喧囂

　　大興城外，秋色正濃。

　　李家村今天的清晨頗為涼爽，村口那棵近百年的老棗樹上，結著鴿蛋大小的棗子，小圓細葉兒遮掩不住她們的淡綠微黃，似只等一陣西北風來，黃了細葉，紅了棗子。

　　此時，棗子樹下兩個老漢正蹲在老棗樹裸露在外的粗糙根莖上，吧嗒著旱煙袋，瞧著村裡的老少爺們和老婆子小媳婦們來來往往，收拾晾曬從地裡扒拉回來的糧食。

　　“嘖嘖，我說李老二，你不去幹活，過冬吃啥子嘛！”

　　黑瘦小個子的李老二眯著老眼，瞥了下李族長，旱煙袋鍋子在老棗子樹根上磕了磕，倒出一坨灰。

　　“昨兒才摟回家，今兒歇天，我那點收成，曬不曬都一個樣……”

　　李老二說著，突然露出黑黃的牙齒，咧嘴一笑:“再說咧，我這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真到冬天沒了糧，倒是要靠老族長你照顧咧哈！”

　　李族長聽李老二這潑皮話，頓時破口罵道:“你個瓜皮，別給我仰頭日老的！”

　　李老二聞言就隻嘿嘿一笑，又按了一撮煙絲點上。

　　這邊廂，李族長見此還想再罵，誰知打大興城的道兒上，一陣馬蹄聲響起，眨眼就到了村頭。

　　李族長老遠就瞅見領頭的衛慶，心道這小子怎麽來村裡了?

　　他起身收起旱煙袋，隨手撿起落在地上的青黃棗子，在粗布衫上擦擦就扔進口中，僅剩的幾顆黃牙嚼得起勁。

　　“慶啊，你怎子來啦，小國公爺安好?”

　　見衛慶帶來的足有三四十人，皆是騎馬，此時紛紛在村口停下，李族長晃晃悠悠上前詢問。

　　“老族長，奉我家國公爺之命，今兒個晌午前，咱村裡家家戶戶的糧食啊，都得入庫入窖，國公爺說了，這天要變，今天可不適合曬糧食！”

　　衛慶硬著頭把李元交代的話說完，就見李族長老眼如同看傻子一般看他。

　　他心頭一苦，臉上卻面無表情，哪怕沒有道理，但隻要是元哥兒正兒八經下達的命令，從小到大，衛慶就沒完不成的時候！

　　李族長仔細瞧著衛慶小子的神色，發現他不似開玩笑，頓時心頭好笑，這頭頂天空如洗，連朵雲絲兒都瞧不見，怎就不適合曬糧食啦?

　　“慶哥兒，你沒開玩笑?不會是元哥兒他又犯渾變傻了吧?”

　　李族長作為李家村李氏一族的族長，算起來李元算是他的孫輩，所以李族長和衛慶說起話來，頗為親近。

　　李家村作為李元的宗族所在，數十年前出了個李將軍後，他們李家村就基本再未曾受過什麽大劫難，在這亂世之中，殊為不易。

　　隻是近些年北國公府漸漸沒落，李家村與北國公府的關系也有些淡，所以李族長對李元突然派隊人讓他們把還未曬乾的糧食收進地窖這事大為奇怪。

　　這算什麽奇葩要求?！

　　李老二這會兒也走上前，聽到衛慶的話，老眼一斜，歪嘴道:“我們村的事兒，啥時候輪到他一個小娃娃當家啦?”

　　這話一出，李族長頓時面色微變，可還未等他開口，就聽衛慶聲音冷冽道:“李族長，北國公有令，今日晌午之前，所有糧食收起，話我帶到，不論您聽與不聽，今個這事我得辦成。”

　　他說完，冷冷看了李老二一眼，竟讓李老二心中生出一絲寒意。

　　這小娃娃好大的殺氣！

　　李老二年輕時候上過幾年戰場，所以對衛慶身上的氣勢很有體會，

他確信這小子真的殺過人，而且殺過不少……　　所以，李老二沒敢再開口。

　　衛慶回身，吩咐他帶來的人，朝曬谷場而去。

　　李族長看他這樣子，分明是打算強行執行命令！

　　“不行，這小子真要強來，難免會有衝突，我得跟著！”

　　李族長說著就跟了上去，李老二沉默得看著這一幕，心頭回憶起關於現今北國公李元的種種，口中不由嘟囔:“小瓜皮，掃把星，又鬧騰啥么蛾子?老子也得好好瞧瞧！”

　　……

　　衛慶在李家村奔走時，大興城內的北國公府同樣雞飛狗跳。

　　“哎喲李老頭，怎麽把這些絲綢都給撕了啊！你這是嫌咱府裡銀錢多是不?”

　　一個年近半百的老嬤嬤此時正一臉驚疑地質問管家李松。

　　李松翻白眼，邊指揮人接著撕絲綢，邊解釋:“歐陽嬤嬤，你是府中老人了，還想不到這等荒唐事是誰讓乾的?”

　　歐陽老嬤嬤聞言先是一愣，旋即瞪大滿是皺紋的老眼:“元哥兒這又是鬧哪樣?”

　　“呵，鬧哪樣?小祖宗說今天有沙暴，所以讓府中每人都用絲綢遮面呢……哎?正好你來了，這活兒就交給你了，我還得吩咐人把偏院兒的人弄出來，不然小祖宗都已經說了，我卻沒做好，萬一偏院那幾間房塌了，砸死人了可就真是我的罪過了啊！”

　　管家李松語氣帶著嘲諷和自嘲，雖然知道李元又瞎胡鬧，但他還真不能不去做，因為偏院的房子，有幾間確實不結實。

　　對了……還有府裡的牲口……

　　李松走在路上，想起這回事，一拍額頭，愁得不行，他仰頭看著已經漸漸升起的太陽，心頭不由抱怨:真是個祖宗哎！

　　……

　　“國公爺又瘋了?這怎突然把咱們趕出來了?還和其他人一塊住……這哪有咱那幾間房子住的舒服，雖說有點危險，可不還能住麽?”

　　“你少說兩句把，小國公爺能想起咱就不錯了，你看這麽些年，府裡都是大姑娘主事，許是大姑娘覺得小國公爺大了，所以讓他試試手?”

　　“那也不能拿咱們試手啊！而且我可聽說不是這麽回事，說是咱那位小國公爺覺得今天有狂風暴雨啥的，擔心咱們呢！呵呵，你瞧這天……晴得可真好！”

　　“……這是又犯傻了?”

　　“又禍害咱們嗎?我怎麽記得兩年前，小國公爺讓咱們試吃什麽新蔬菜?結果差點沒把我的嘴給燒壞！想想……好害怕啊！”

　　“你說那個啊……小國公爺不是說了麽，那是他種出來的菜……叫什麽辣椒?呵呵……反正差點沒把我辣死！”

　　“對對對！辣死我了！”

　　“……咱們府上這位小國公爺，聽說小時候……”

　　“噓！別瞎說，慎言！”

　　……

　　府中下人瘋狂議論之時，衛慶這邊同樣喧囂。

　　其他幾個農莊還好，那裡的農戶都是國公府招來給他們種地的，所以衛慶怎麽說他們就怎麽做。

　　可李家村不一樣， 這些村民大多數都是李元的同宗同族。

　　所以，此時被一群婆娘圍起來罵的衛慶，真得有點無所適從。

　　“國公爺說收就收?天這麽好，都幾個月沒下雨了，哪來的狂風暴雨?”

　　衛慶無奈，反駁道:“不是狂風暴雨，是沙暴……”

　　“沙暴?什麽沙暴，我們在這裡住了半輩子了，可沒聽過什麽是沙暴！”

　　衛慶聽到眼前的肥胖老婦人唾沫星子亂飛說出的話，頓時抬頭望天，一陣無語。

　　他雖然知道今天不太可能出現沙暴，但他至少知道什麽事沙暴。

　　之前，他和元哥兒一起去西域大漠時，就碰到一次沙暴。

　　按元哥兒所說，那隻是正常的沙暴，可那一次，他們進入沙漠中的駱駝隊，全部跑丟了……他們一行人都差點死在大漠之中！

　　所以衛慶雖然同樣不認為今天會有大沙暴，可最終還是遵從李元的命令！

　　“來人，把這些糧食給我收起來！”

　　衛慶跟這群無知婦人解釋不清，索性直接命令手下強行收起來。

　　可他這話剛落下，眼前的十幾個村裡的老婦人，噗通一聲就躺地上了！

　　“哎喲誒！國公府仗勢欺人了啊喂，好不容易收點糧食想要曬乾，你們竟然不讓曬！還想強收……哎呀，你們不會是想強搶我們的糧食吧?！嗚嗚嗚！”

　　肥胖老婦人帶頭這麽一哭一喊，整個曬谷場頓時一片喧囂。

　　叫罵、呵斥、碰撞聲交織，聒噪無比。

　　衛慶瞧著這一幕，一瞬間想到‘潑婦’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