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中,京城裡的天色漸漸暗淡下來。位於府學對面的順天府府衙中,一名幕僚匆匆的拿著一份文書去後堂裡找府尹胡溥。待長隨通報後,很快就在簽押房中見到胡溥。
胡溥穿著一身便服,五十多歲的老者,神情微微疲倦,強打著精神接過幕僚遞來的文書,看完後將文書丟在公案上,冷笑道,“何提學倒是打的好主意。這事與府衙何乾?退回去,讓宛平縣先審。”
從官場的程序上來,發生在宛平縣的案子,先應由宛平縣審理,再交到府衙的推官審理。哪裡需要府尹親自去審?事涉錦衣衛,誰知道背後水有多深?
涉及到生員,何提學避無可避,想找個人分擔壓力,但他難道就想牽扯進去?
幕僚勸道:“東翁,我倒是以為應該接下來。看案情不過是幾百兩銀子的事,牽扯到牟指揮使的可能性不高。倒像是衝著張昭去的。
這件事無非是兩個結果。第一,這個張昭和錦衣衛牽扯過深。那東翁就是為民主持公道。
第二,張昭被其同學誣告,那東翁就是撥亂反正,愛惜人才。在朝堂諸公那裡,必定加分。”
胡溥想一想,點點頭。
正三品的順天府府尹看著風光,實則不然。京中的掣肘太多。要外放一個從二品的布政使還需要政績。他並不想就此去南-京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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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壽寧侯府中。
張鶴齡正招待著自家弟弟建昌伯張延齡吃酒。美酒佳肴陳列,十幾名漂亮的歌姬在廳中舞動,儀態曼妙。絲竹悅耳。
說起來頗有點巧合。成化朝的外戚,周太后有兩個弟弟,長寧伯周彧就是。而本朝的外戚,張皇后同樣是有兩個弟弟。即飛揚跋扈的張家兄弟。
而且,兩家關系不大好。這主要是對商業利益爭奪導致的。明朝和兩漢不同,外戚是沒有實權的。政治上沒有追求,那就只能多撈錢。京師的地界,賺錢的生意就這麽些。通常情況是,兩家手伸到一個口袋裡去。
張昭這事,恰恰如此。
張延齡欣賞著堂下歌姬的妙態,笑著道:“大哥,你讓人出首,我聽聞府衙明日就要審這案子。你這是擺姓周的一道,他這會在家怕是要氣的吐血啊。”
張鶴齡哈哈大笑,神采飛揚,不屑的道:“周彧他蹦躂不了幾天。太皇太后身體早就不行,能熬幾年?當今天子正當壯年。姐姐那裡獨寵宮中。咱們家的好日子還長著呢。”
張延齡同樣大笑。
這時,一名管家進來,悄聲耳語幾句。
張鶴齡不耐煩的道:“些許小事,說給我聽做什麽?我只要結果。”
管家忙不迭的道:“是,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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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夜幕,京中相同。
距離壽寧侯府兩個胡同不過半裡路的鹹宜坊長寧伯府中,同樣是燈火通明。
不過長寧伯周彧在前庭裡沒有招呼訪客們吃酒,而是獨自在小樓中觀雨。身邊一個漂亮、嬌嫩的小妾服侍著。
小樓的銅柱散熱。樓中窗戶微開。長寧伯周彧六十多歲,坐在小案邊,喝著茶。京中的消息他自然收到。張昭被其同學舉報,勾結錦衣衛奪人家產,士林中的名聲瞬間變臭。
但這在他這種勳貴看來,和錦衣衛交往正常的很。這算什麽?也就是那幫子讀書人矯情。
片刻後,府中的周管家進來,道:“老爺,打聽清楚了。在幕後使勁的是壽寧侯府。
” 周彧頓時冷哼一聲,“王八蛋!他這是想搶白酒的生意呢。不把勞資放在眼裡。京中誰不知道張昭的白酒生意是我看顧的!”
周管家再道:“老爺,林師爺說,壽寧侯此人囂張。他動手的想法,可能是搶生意。但背後只怕有勳貴的挑唆。”
“嗯?”
周管家道:“張昭當日在京西的酒樓中出盡風頭。這看似隻局限在一個小鎮中。而且,無人敢公開議論太子出現在青龍鎮。但是,該知道的人心裡都數。
太子邀請張昭參讚軍務。那世代以打仗為生的勳貴們怎麽辦?接受日後上頭還有一個年輕人指手畫腳?這後面只怕脫不了五軍都督府的那幾位挑唆。”
周彧琢磨一下,道:“這有道理。”心裡對林師爺的印象又好起來。當日,從青龍鎮中回來,他都準備把這個師爺給開除的。太沒水平!又問道:“張昭可派人來府中?”
周管家搖頭道:“沒有。”
話音剛落,一名小廝進來匯報,“老爺,大管家,外頭有人持名帖來訪。自稱是張昭的長隨陳康。林師爺叫小的進來匯報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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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迷的雨夜更添夜間的寒冷。小安鎮中入夜後便變得寂靜。張昭的小院中,燈火通明。
晚飯後,譚大娘背著半袋米,千恩萬謝的走了。她家夫人的病情加重,小姐坐愁,能當都當掉。家裡都快斷炊。張昭提前給她算了一個月的工錢。
看著她微微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小雨中,張昭在屋簷下笑著道:“咱們在這裡未必能住到月底。 婉兒,你真不先回去?”他下午從城中回來。想勸婉兒先回南口村。
張泰平被他打發回青龍鎮叫來陳康、董朗。陳康已經拿名帖去長寧伯府中。董朗則是得他吩咐,去城中見蔣府的二管家。他再派張泰平去南城請錢寧。
婉兒穿著件白底繡花長褂,身姿顯得修長,容顏明麗、嬌美。微微挨著張昭站立。忽而伸手握著張昭的手,俏臉微紅,帶著羞澀卻又堅定的道:“二哥,我知道局勢很危險。平安下午騎馬時都腿軟。可我想在這裡陪著你。”
她應二哥的“邀請”來小安鎮中過生日。昨日和二哥相見,一起喝酒、擁吻的甜蜜銘刻在她的心中。這是她此生最難忘的生日。只是,她才來第二天二哥這裡就出事情。此時,她更應該留在這裡照顧他,而不是回去。
張昭笑笑,伸手將婉兒耳垂邊的秀發攏起來,總感覺婉兒昨天過完生日就瞬間長大。他還想著養成的。說道:“那你先去睡覺。我今晚要等著見客。”
剛把婉兒送回到後院裡,就見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文士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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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京城外的一處三進院中。李戶書正在家中和來京中的親家董鼎,董原父子喝酒。
按照明朝的慣例。小吏們是要住衙門宿舍的。但是,他在京西如喪家之犬般回到縣衙,消息傳遍,他隻好請假在家休息。而現在,他的機會來了。
三杯酒下肚,李戶書拍著桌子厲聲道:“明日會審,人證,物證俱在,張昭他抵賴得了嗎?你們看著。他要不死。我把名字倒著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