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他們從未想過這位荊吳的戰神,在建鄴城中已經有許久沒有在世人面前露面的大將軍,竟然會親自到此,然而當他們發現面前這個人就是他們所以為此生都不可能接觸的人上之人時,早已經晚之又晚。
剛才有三位弟兄只在高長恭的輕輕一揮手時,便橫死當場。
其他人本能地四散而逃,高長恭卻揚聲大笑道:“別逃了,附近埋伏了百名青州鬼騎,你們逃出去也沒有活路。”
所有人都絕望扔下了兵刃,希望這位大將軍能夠高抬貴手,饒他們一命,而高長恭卻指了指這三名年輕人,說道:“但我可以給你們一條活路。如果,你們能殺死他們三個,那今晚你們所有人都能活,至於……他們三個是不是能殺死你們,那我不管。”
有人壯著膽子朗聲問道:“你,你此話當真?”
“哦?擔心我說的話不作數?這荊吳可沒人敢質疑我高長恭的信用……”
秦軻瞪大眼睛,衝著高長恭怒道:“你搞什麽鬼?”
“這就是我們說的……有趣的賭約了。”高長恭看了一眼木蘭,笑道:“我賭你們能活下來,而木蘭將軍則說你們不能活下來,至於誰輸誰贏,就要看你們自己怎麽做了……”
高長恭的一句話把整個局面變成了這樣,山賊首領看著秦軻幾人,同樣感覺頭腦發脹。
如果不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的話,隻怕會腳底抹油逃得比所有人都快。他咬了咬咬牙,心中暗罵那些沒能給他通風報信的士族官員,而後他朝四周的手下大喝一聲道:“還等什麽?再拖下去到時候一個都活不了!”
他的話起了作用,山賊們也十分清楚當下的處境,想到這裡,他們眼睛裡一瞬間染上了如蛛網一般的血絲,迎著火光,宛如一群餓極了的狼一般,輪番地對著秦軻等人發動進攻。
在人多勢眾面前,就連修行者也不過是在潮水中傾覆的小舟,如果他們是千軍萬馬,隻怕就連高長恭也得退避三舍。
當然,要殺死一個高長恭,至少要用數千精銳鐵騎輪番衝鋒,可他們要殺的隻是三個少年,幾番交手之下,雖說實力不俗,卻讓眾多山匪眼前一亮,都是尚未突破三境的普通修為?而他們這裡有近兩百人,或許繼續這樣耗下去,真能把三人一齊拖死在這裡。
隻不過到那時候,真正能活下來的還有多少人?
相比較對蘇定方的進攻,山賊們對秦軻和阿布兩人的進攻更加猛烈。
他們看得出來,蘇定方顯然是一個訓練有素的武士,他的動作十分簡單,揮刀粗糙得就好像是用斧頭在伐木,可每每當他出刀,都可以壓住陣勢,只需要順勢一劃,就有手臂或者是頭顱衝天而起,鮮血迸濺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神犀利,動作沒有任何猶豫。
而秦軻和阿布兩個人則不同,他們顯然沒有經歷過血火歷練,縱然氣血修為讓他們的能力遠超常人,可出招猶豫,動作拖泥帶水,明明可以用最簡單的方式結果敵手的性命,但都在最後關頭因為心軟而松懈。
打到現在,除了阿布殺死了兩人之外,秦軻的手下竟然是沒有死過一人。
阿布斧頭一格,順勢用刀一劃,一名山賊的胸口頓時多了一道血口……
還是太淺了。
阿布想著,其實也知道是自己在出刀那一刻心軟了,沒能真地下死手。
這兩人是個雛兒?
山賊的眼神頓時又露出了幾分嘲弄,
原本的畏懼也少了幾分,欺軟怕硬是山賊們的專長,甚至是術業有專攻。 既然有這樣一個缺口,山賊們此刻都恨不得把頭削尖了想要鑽進去。
秦軻和阿布的壓力頓時大增,竟然是周身三尺方圓的空檔都很難保證,如果不是兩個人尚且還有那麽點血勇,加上蘇定方有意無意地往他們這邊“招呼”一刀,解一解他們的險境,隻怕他們早已經亂劍加身,死得透透的了。
阿布喘著粗氣,手上的斧頭竟然被刀劍劈砍出幾個缺口來,由此可見他抵擋了多少次進攻,可因為山賊太多,他連續幾次想要將山賊逼出身前三尺,卻還是被重新壓了回來。
他覺得自己今天大概是逃不出去了,甚至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像是高長恭先前殺死的那些壯漢一樣身首異處,悲慘地躺倒在血泊之中。
盡管他不明白為什麽高長恭要這麽做,但他的心裡卻沒有太多怨憤,隻是有些厭棄自己的無能。
“阿軻……”阿布突然開口,他手上的斧頭再度揮舞,頂著幾個人的攻勢,他趁勢用力地揮出,有鮮血噴湧到他的臉上,他一時間看不清自己到底是劈中了要害還是隻是劈中了手足,他的聲音被那股血腥味扭曲了,“如果我死了……”
“死什麽死!我們都得出去!再找高長恭那個混帳王八蛋算帳!”
秦軻同樣也在奮力搏鬥,聽見阿布的聲音,他大吼一聲,猛然撞進了一個魁梧大漢的懷裡,魁梧大漢的身體成為了他最好的遮蔽物,而他手上的劍並未停留,而是順勢猛然刺出。
滾燙的鮮血灑滿了他的肩頭,這是他今晚殺的第一個人,甚至說……
是這此生殺的第一個人!
這麽簡單,就殺了一個人。
秦軻哆嗦著,用沾滿鮮血的手握著劍,大吼道:“你們別過來!我不想殺人!”
然而山賊根本不會聽他的話,高長恭仍然靜靜地站在那裡,宛如一道生與死的鴻溝,不能跨越也不敢跨越。
山賊們目露凶光,他們正在拚盡全力,想要殺出一條求生之路。
木蘭遙遙地看著岌岌可危的局勢,看了看秦軻那顫抖著的雙手,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明明他已經快要因為恐懼而把劍扔掉,但最終,他還是牢牢地握著劍,格擋,出劍,格擋,出劍,殺人這種事情,一旦開始,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隻不過是短暫的幾息時間,秦軻和阿布兩人都已經殺死了三人。
木蘭輕咳了一聲,“這麽逼他們,是不是有些過頭?”
高長恭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秦軻等人垂死掙扎,絲毫沒有打算上手去幫他們一把,他淡然說道:“孩子總該長大,若天下是太平盛世,我大可不必如此,但他們既然注定了要走上戰場……這一步,他們總得邁過去。”
木蘭是知道這一點的,少時入軍,她見識過無數的同袍手足在凶獸的一次次浩劫中化為枯骨,他們的血肉被咀嚼吞噬,最終支離破碎,難以分辨。長城軍中,一直以來都少有全屍能得以入殮,唯一能找回來的,隻有那些刻著犧牲者姓名的腰牌而已。
她輕聲歎息:“太平盛世……談何容易?可這些孩子, 本該是我們這些人護著的。”
她望向蘇定方,感慨萬分,如今的三人之中,唯有蘇定方神情平靜,毫無畏懼,舉刀便可要人性命,抬手便是生死殺戮,似乎沒有什麽東西能阻攔他,能動搖他。
然而誰又知道,在當初,蘇定方也曾在戰場上哭爹喊娘,甚至尿了褲子?
一代代年輕人,最終都被投入了那征戰不休的修羅場中,與血淚並煎。
何人之過?
這時,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轟然巨響,那間熊熊燃燒的房屋摧枯拉朽般地倒塌下來,高長恭和木蘭轉頭去看,阿布和秦軻正趁勢從缺口中衝了出去,後面緊跟著倒提戰刀的蘇定方。
高長恭嘖嘖讚道:“還挺聰明,知道直接把土坯牆給劈開。”
火光將夜空整個染上了一層血色,而秦軻阿布和蘇定方三人且戰且退,在那些並不怎麽整齊的房舍之間遊走著。
很快,三個人就被追逐的山賊們撕扯開來,向著不同的方向,就好像是在潮水中奮力想要遊到一處的魚,坍塌下來燃燒著的茅草最終點燃了附近的其他房屋,整個寨子都被火焰照亮。
秦軻低下頭,雙腿下沉的同時,雙足發力一瞪,動作迅猛宛如獵豹,他手上的長劍早已經在無數次碰撞之中崩了太多的口子,而當他再度殺死一名山賊,搶過他手上的兵器時,他能聽見自己胸膛裡那像是戰鼓一般的心跳聲。
他喘著氣,在一劍刺死轉角追來的一名山賊,也沒心思多想,一頭撞進了一旁一間尚未倒塌的房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