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邸後花園,蔡琰看著一路小跑回來的小蘭,趕忙迎了上去,四下張望,眼神閃爍好像一隻警惕的老貓,她一把抓住小蘭,問道:“怎麽樣,他來了沒?你告訴他了沒?”
小蘭點頭,但看著蔡琰,表情有些怪異,“小姐,你想做什麽?那個布衣到底是誰啊?”
蔡琰嘿嘿一笑,伸出手拉著小蘭道:“你別管,跟我來。”
小蘭的表情更加古怪,腳下踩著碎步慌忙道:“這都快要入宮了,小姐你在後花園做什麽?進了宮有的是花兒看,國主不是還帶著你進過好幾次禦花園麽?現在秋季,菊花正是最好的時候……”
“笨!”蔡琰有些跳腳,“誰說我是來賞花的?你覺得我今天穿成這樣,還有什麽閑情逸致?”
“穿成這樣不是更應該有……”
然而蔡琰不由分說,扯著她的手更緊了,“少廢話,到這邊來。”
幾名花農正在照顧花草,灑水澆花,動作平穩,看到蔡琰過來,紛紛躬身叫了一聲:“大小姐。”
偶爾蔡邕閑暇時也會過來做些園藝,按照他的說法,這是一種修身養性的手段。
做園藝,第一得有大局觀,修剪通常得從幾片葉子、幾根枝條開始,然而隨著一點點的修剪,想要呈現出自己腦海中的樣子,他非得不斷地後退、不斷地挪步,每一個角度細細地去審視面前的盆景,若是有一處修剪不當,可能會破壞整個盆景的美感,必須要及時作出修改。
第二,他不能急躁,不要小看那小小一盆一簇,修剪卻是一件極耗時間的活計,若是焦躁起來,急於想要兩三剪子完工,那得到的也必然隻有那兩三剪子的質量,欲速則不達。
有人說,蔡邕能坐到今日之高位,與他喜愛園藝有關,想想也未必沒有道理。
而蔡琰當然是沒那心情做什麽園藝,雖然來府上教插花的老師曾說過她很有天賦,可她完全沒法喜歡上那種需要一動不動凝神靜息的才藝。
“你們都先下去休息吧,我想在這裡靜一靜。”蔡琰盡量讓自己說話的樣子變得優雅又恬靜。
“是。”花農們收拾好工具,四散退去,而這時候,蔡琰的臉上再度露出了狡黠的神色,她挽起袖子,不顧小蘭在一旁聒噪地問她想要做什麽,也一點不在乎自己的裙裾很快沾滿了泥土,她一下子搬起了一盆花擺到了高高的院牆下,嘴裡還呼喝著:“小蘭你站著幹什麽呀,快來幫忙。”
小蘭心疼地看著蔡琰的裙裾變得好像爛泥中的落花,又看了看她黑乎乎的雙手,趕忙跑了過去,攔住蔡琰道:“小姐你這是要做什麽呀,讓我來讓我來。”
可能是嫌小蘭一個人搬得太滿,蔡琰絲毫沒打算就此在一邊休息,繼續跟著一盆又一盆地搬著。
蔡琰的手腳竟一點不比丫鬟慢,隻是她一邊還在注視著身後的兩邊走廊,以防哥哥或爹爹的身影會突然出現,她的動作顯得越發急切。
搬到第十盆花的時候,小蘭終於明白了蔡琰的目的,高高的院牆之下,蔡琰竟是用這些花盆硬生生地壘起了一道翻牆的階梯!
可憐蔡邕珍愛的那些名貴盆景,一層又一層地疊在一起,早已經不成樣子。但小蘭顯然沒空關注這個事情,而是看著身手輕巧正攀著花盆準備上牆的蔡琰,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小姐……你,你又要翹家!等會兒就要進宮了呀!”小蘭就差沒哭出來了。
“噓。”蔡琰伸出青蔥般的手指,放在嘴邊道:“小蘭我問你,你想不想挨打?”
小蘭面色一變,怔怔地看著她,搖頭道:“當然不想。”
“那不就是了!”蔡琰笑道:“記得哈,等會兒我一出去,你就喊‘小姐逃跑啦小姐逃跑啦’,你喊得越響,爹爹就越不會遷怒於你。”
“可……”小蘭哭喪著臉,心想小姐要是不翹家,老爺又何至於要罰我?
但此刻,蔡琰已經縱身一躍,像隻猴子般翻上了院牆,就連身上那一身不方便行動的裙裝都無法阻止她那顆急切追尋自由的心。
而秦軻腳步不算快,此刻剛剛走到後牆,正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對著他喊道:“秦兄!秦兄!”
秦軻聽著這聲線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像是蔡燕?可又像是一個姑娘。
他抬起頭,正對上了站在院牆之上的蔡琰那雙明亮又靈動的大眼睛。
蔡琰已經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子,一身柔軟的裙裾在風中飄動,讓人懷疑她會不會在下一刻就飛天而起。
秦軻呆住了。
是蔡燕嗎?
不像,可如果不是蔡燕,為何脫口而出就叫自己“秦兄”?可如果是蔡燕,這院牆之上的為何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她輕輕地在院牆上走了幾步,雙臂伸直調整著平衡,獵獵的秋風吹過,她像一片風中的落葉,似乎隨時都會從那高牆摔落。
她欣長白皙的脖頸、如柳葉的細眉、高挺又秀氣的鼻子,鮮紅嬌嫩的嘴唇,還有她那狡黠的笑容都讓她看起來像一隻遠離凡塵,清新脫俗的精靈。
蔡琰轉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已經傻了眼的小蘭,道:“記得!我一跳,你就叫,到時爹隻以為你是疏忽,就不會打你了!”
說完,她衝著同樣呆呆傻傻站在原地的秦軻,嗔道:“秦兄,愣著做什麽?接住我!”
秦軻還沒來得及回應,只看見那裙裾飄飄,蔡琰真的如一隻張著翅膀的精靈般飛了起來,輕飄飄的,好像風一吹都會飄走一般,而秦軻趕忙地伸出雙手……
下一刻,如瀑的發絲飄蕩在他的鼻尖,一股清新的蘭花香味沁入心脾。
蔡琰咯咯咯的笑聲在他的耳畔回響,然後她借著秦軻的肩膀一撐,整個人落了地,睜著大眼睛滿是興奮。
“不……不好啦!小姐她翻……翻翻……牆!翻牆逃跑啦!快來人呐!不好啦!”
這時,院內才響起小蘭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演戲,還是真的被蔡琰這驚人的舉動嚇到了。
蔡琰聽見了小蘭驚慌失措的聲音,低頭一笑,心想你這丫頭演得還真像。不過也好,她表現得越慌亂,戲就越真,有大哥護著,總不至於真的挨上一頓板子。
不過小蘭這麽一喊,也就意味著留給兩人的時間已經不多,她面色一緊,一把拉住了秦軻的手,說道:“走,快走。”
兩人卻不是閑庭信步地“走著”,而是開始在巷子裡狂奔起來,就好像他們初見的那一日。
跑了一段,秦軻已經完全信了這個女子就是那晚與他一同放花燈的蔡燕,隻是不知為何,他們兩人好像一碰面,就免不了要開始一場大逃亡。
這時的蔡府也已經炸開了鍋,而蔡琰知道自己這樣奔跑下去速度實在太慢,急切地拍著秦軻的後背道:“蹲下,你蹲下。”
秦軻站住,在茫然之間蹲下了。
然後是幾根發絲覆上了他的脖頸,有些癢癢的,蔡琰在他的耳畔一聲大叫:“快,快跑!”
秦軻又在一片茫然之間直起了身子,繼續奔跑起來,他此時是背起了蔡琰,而他本來就身負氣血修行,身強體壯,蔡琰的身子又輕得出奇,即便是背著狂奔,好像也不怎麽費力。
聽著撲面而來的風聲呼嘯,蔡琰興奮地大叫起來,她絲毫沒有害怕,反而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一邊伸出雙手,像是張開翅膀的鴿子,一邊喊道:“駕!架!”
秦軻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心想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麽角色?
怎麽一下子從秦兄變成了一匹馬?
中途兩人經過蔡柱國府邸的正門,周圍的人幾乎都是瞪大了眼睛驚掉了下巴,他們還認得秦軻就是剛剛那個在門前徘徊的無名小卒,剛剛他終於離開大門口的時候,還引來眾人的一陣噓聲,大家都覺得這小子終於是知難而退了。
結果隻是過了這麽片刻,這小子竟突然從小巷子裡狂奔而出,還……還背著個美若天仙的姑娘?
看他背上那姑娘的穿著打扮,怎麽都不該是個普通丫鬟,而她發髻裡橫七豎八插著的那些配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難不成……
這是蔡柱國家那位“深居簡出”的小姐!
難不成,這家夥是被拒絕之後懷恨在心,又有點武藝,所以翻牆進去搶了蔡家的小姐出來?
可又不對……眼前這位蔡小姐雖說身子在秦軻的背上不斷搖晃, 但她的臉上卻沒有半點不情願的神色,反而哈哈大笑著,滿臉喜氣。
這……這位少年來此其實不是為了求官?而是跟蔡府的小姐談情說愛來了?
頓時,所有人的心中又都充滿了怨憤……
能得到蔡家小姐的垂青,這是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分啊?定安城那麽多世家子弟,一個個家世顯赫,學識淵博,這小子……怕是連他們的腳趾頭都比不上吧?
當然,最讓他們捶胸頓足的是:這種好事,怎麽自己沒趕上呢?
秦軻也無暇顧及這些人的目光,腳下發力,一溜煙就竄入了另外一條巷子,頓時逃離了這眾目睽睽,隻留下了他們悵然若失的目光。
而就在這時,蔡府朱紅色大門終於轟然洞開,無數家丁、丫鬟、護衛都是狂奔而出,口中不斷重複喊著:“小姐!小姐……”
向著不同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