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軻同房裡的學子之中,那名綽號叫大樓,名字叫楊萬樓的學子脾氣最是火爆,他轉過頭去,不用抬眼也能知道這種陰陽怪氣的聲音只會出自那些士族子弟嘴裡。
他哈哈哈地笑了幾聲,隨後嘲諷道:“回答一個問題就談不上榮耀了?也不知道上幾次,到底是哪些人回答不上黃老夫子的問題在那裡生著悶氣。張明琦,怎麽著?這一次別人做到了你做不到,嫉妒了吧?”
“我嫉妒他?笑話!”那位被稱作張明琦的世家子弟被戳中了要害,漲紅了臉怒聲大罵,“那天我隻是沒溫習功課,不記得那麽多罷了。君子六藝,不過隻是一個射藝,說到底這射藝還得是親自去靶場試試才知道誰才是廢物,回答這種問題管什麽用?難不成靠話讓箭自己飛到靶心上嗎?”
小千聽到這話也聽不下去了,回頭就應了一句:“不就是射箭嘛,有什麽了不起?開弓一放的事兒,誰都能做。”
“是,確實是開弓一放。”張明琦哈哈哈笑了起來,“說起來吳謙你每次去靶場的成績是多少?十支箭有幾支中了靶?”
小千言語一窒,隨後也惱羞成怒地道:“那又怎麽了?我就是不喜歡射箭,不行嗎?將來我去當縣官治理一方,也不需要自己用上弓箭。”
寒門子弟與士族子弟之間本來就有著一層涇渭分明的界限,而由此而產生的隔閡更是隨著時間的延長而不斷地加大,在這種時候,自然是輸人不輸陣,哪怕是相互戳錯處,雙方也不肯有片刻松口。
相比較之下,整個學堂裡能安安靜靜的人,唯有秦軻和那平靜坐在士族子弟身後正翻著書卷的孫青。他身上的氣息仍然冷得就像是一塊冰,高傲而寒冷。
秦軻其實也不是不想不說話,隻是他來這學堂還沒幾日,輪到相互揭發老底的事兒,他委實也做不到,而輪到兩邊是為了什麽爭鬥又是為什麽非得爭鬥,他也沒太多概念。
他隻能是默默地聽著,又開始打起盹來。
阿布卻是不同,眼看著兩邊的爭鬥猶如乾柴烈火越發火熱,他開始有些擔心起來,隻是他並不像是孫青那般有影響力,也不談不上能言善辯,隻能是在中途不斷地勸阻重複著“別吵架”三個字,看上去格外委屈。
爭吵了許久,有士族子弟大聲喊道:“既然誰也不服誰,那咱們就乾脆好好地去靶場比上一場,看看到底是誰才是廢物!”
寒門子弟自然立刻就回了一句,道:“比就比!怕你啊!廢物!”
“廢物說誰呢?”
“誰說廢話誰就是廢物!”
“輸了的是小狗!”
不過這場來源於年輕人之間的鬥爭開展得也並沒有那麽順利,正當兩邊已經下了戰書頂了“君子之約”的時候,阿布弱弱的聲音在眾人之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你們忘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什麽日子?”秦軻原本還有些發困,不過聽見阿布的這一句話,他不由得愣了愣。他開始在腦海裡思索起各種有關於今天的節日來,但想頭了頭皮,他也沒能想到有什麽節日在今天會顯得很重要。
不過學堂裡的學子們的爭吵卻因為這個問題而停了下來,隨後,許多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對哦,今天是那個日子……難怪黃老夫子才會這麽早早地就走,平時他可都是個慢性子。”有人感歎道。
“當然,畢竟黃老夫子不光是學堂的先生,更兼著鴻臚寺的差事啊!”
“什麽意思?”秦軻看著阿布問。
阿布看著局面穩定下來,心下總算安寧了一些,雖然他心裡知道即使此間寒門學子跟士族子弟真吵得不可開交,這責任也未必會落到他頭上,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為諸葛宛陵做些什麽,即使再小,也是他力所能及。
“哦,你剛來荊吳沒幾天,所以不知道。今天午後,正好是滄海和長城的使團到達建鄴城的日子,到時候兩國使團都會從建鄴城的武陽門入,受荊吳鴻臚寺官員迎接之後,去往驛館歇息。”阿布解釋道,“這可是很難得的場面,大家夥兒都想去看看的呢。”
秦軻皺眉,滄海倒是清楚,師父留下的書籍倒是有提到過。
天下四分之後,滄海、墨家、唐國、荊吳各自雄踞一方。唐國和墨家都是承襲了當年稷朝的一部分,底蘊深厚,荊吳他現在也清楚了許多,大概知道荊吳實際上是沿襲自當年四分五裂的吳國。而滄海卻是這四國之中的唯一的異類,據說滄海的國主曹孟的父親,當年隻不過是前朝宦官的一個養子,一生碌碌無為,隻不過空得幾分不足道的名望,而這些名望也很快就隨著他的死亡而消逝。
但當稷朝覆滅之後,曹孟卻在這亂世之中異軍突起,支起了一杆“散家財,起義軍”的大旗,竟然是在短短的數年之內,就聚攏了近三萬的兵馬,而就是靠著這三萬兵馬,他硬生生地打下了滄海一國之江山,虎踞北方,一時無兩。
記得師父當時曾在卷宗上提筆感歎:“亂世之梟雄,墨家未來之強敵。”
秦軻心裡有所神往,不過還是很快地反應過來,長城?滄海和長城兩國使團?
長城與滄海不同,就連唐國、墨家、荊吳這三家,與它都有著本質區別。雖然長城的底子仍然承襲自前朝,但它們從來沒有過一統天下的心思,甚至從來沒有對任何國家有過哪怕一次的戰爭。
而其他國家對於長城,也一直是敬而遠之,從來沒有讓麾下的士兵踏上過長城的領土。
亂世之中,能有這樣一處不受戰亂侵襲的淨土,實在令人驚疑。
可長城並不是沒有敵人。
長城的敵人,在於高聳而立的長城之外。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這世上就存在著一片神秘而陰暗的土地,這片土地居於正北方,古時候的人們把它稱作“幽冥之地”。這並不是說這一片土地寸草不生,不適宜人類居住才叫這個名字,相反,這裡的土地肥沃得令人難以置信,即使是坐擁這天下最肥沃黑土地的墨家,也不得不承認,幽冥之地的土壤遠遠比它更肥沃。
但這樣肥沃的土壤,卻根本無人敢去種植,只因為早在數千年前之前開始,這片土地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湧入一群怪物。
沒人知道這些怪物來自何方,也沒人知道這些怪物靠著什麽成長,但當這群怪物瘋狂地湧出幽冥之地,並且向著北方襲來的時候,就成了一場可怕的天劫。
草木被啃噬殆盡,花鳥蟲魚也無法幸免。這些怪物的肚子似乎永遠得不到滿足,他們貪婪地吞噬著一切有生命的東西, 直至到最後因為身體吃下了太多的東西,而被撐到腸子爆裂,最終又被自己的同類所啃食。
那時候北方的人類還從來沒有預料到自己會遇到這樣可怕的事情,當他們瑟瑟發抖地想要進行反抗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手裡隻有那樸素並且粗糙的農具。
妻子被撕裂,嬰兒被活吞,農夫的農具甚至不能讓他自己多活哪怕一天。
史書記載,僅僅那些怪物進入北方六年時間,北方就損失了近百萬人口。盡管後來終於擊退了這些怪物,可那時候的北方也可以說是人人縞素,十室九空。
女子的丈夫們出門戰死了,於是她們以力壯者耕種,瘦弱者織布,辛勞養大孩子。之後,她們舉著刀,穿著布衣,沉默著聚攏在一起,集結成軍隊,為她們的丈夫復仇。
然後死去……
可怪物似乎無窮無盡,永遠會卷土重來。
人們恐懼地把他們稱作“饕餮”,說這種可怕的怪物的貪欲永遠沒有盡頭,甚至會因為饑渴而把自己的肉體當成食物吃掉。
上古聖王下令在幽冥之地外修築了萬裡之長的城牆,派駐軍隊駐守與此,從那以後,歷朝歷代的無論多麽困難,維修長城與增派軍隊就成了最重要的一項使命。
而當今天下四分,卻無一國去打長城的主意,自然是因為長城的存在,本身就是他們生存的保障,如果某日,長城不再了,就算這天下最終由誰一統,也會化為虛無。
隻是從來只顧著堅守數千年使命的長城,現在也派出了使臣,到底是什麽事情,讓他們做出了這樣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