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別格小心翼翼地接過,卻不知道為何,對著這碗酒似乎猶豫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自己是應不應該喝下去。
這位蠻族的神箭手,盡管從外貌上看顯得粗獷,卻也算是粗中有細,更經歷過不少部落之間的鬥爭,有了許多經驗。就連塔木真都戲稱他是草原上的野狐,既然如此,他總會比大多數蠻人多一些思慮。
他相信自己為曹孟出生入死這麽多年,應該不至於就因為搶奪了一些百姓財物就被賜死,但誰又會知道,曹孟會不會出乎他的意料呢?
要知道,當初曹孟殺死自己義父之前,還滿面笑容地在酒宴上與之對飲,笑聲嘹亮,並且信誓旦旦地宣稱要為義父守護北地郡至死方休,使得那位肥胖老人哈哈大笑,並且說要把自己的親女兒許配給曹孟。
而只不過是半個時辰的功夫,曹孟就帶著自己的下屬,直接一路殺進了府邸,毫不猶豫地刺死了那個滿眼都是不可置信的老人。
這種所作所為,就連他這個草原人看了都會心裡發寒。
這碗黃酒看上去清澈見底,誰知道曹孟會不會在裡面下了毒藥?雖然說小宗師境界的高手已經很難中毒,卻並不是可以真的不怕中毒。
說不定自己這麽一口喝下去,那穿腸的毒藥便會在肚子裡化作刀子,把他割得痛不欲生。
他是個蠻人,並沒有太多中原人那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只是現在的情況看,他總不可能直接砸碎這隻碗,再抽刀反抗吧?
真要那麽做,只怕正好給了曹孟殺自己的理由,在場的幾人裡,無論是關長羽還是劉德,想要殺他這麽一個小宗師,都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後他更會被打上一個“謀逆”的罪名,受盡後世唾罵。
心情猶如五味雜陳的哲別格思考了三個呼吸的時間,終究還是沒有任何法子,只能憋著一口氣,像是喝砒霜一般把這碗黃酒給喝了下去。
一旁秦軻看得有趣,心想這家夥喝這一碗黃酒,臉上表情簡直比吃了小黑的屎還要難看。
等看著哲別格終於喝完,曹孟才淡淡地說道:“想來這寡淡的黃酒,到你嘴裡也沒什麽味道,喝著也不怎麽舒服吧。”
低著頭的劉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相比較在一旁當看官的秦軻,他當然要更清楚曹孟這個人。
什麽叫到嘴裡沒什麽味道?若真是如此,曹孟又怎麽會給人家喝這一碗?只怕這碗他口中寡淡的黃酒,到了哲別格的嘴裡真是百味兼有,酸澀苦辣俱全,哪裡算得上寡淡?
喝著不舒服倒是真的。
哲別格聽著這句話,也是知道了自己在曹孟讓他喝這一碗酒的意思,這是在警告他,我曹孟要殺你易如反掌,一碗毒酒,一個刺客,一道命令,哪樣不能做到?
就算他哲別格背後還有那位草原汗王塔木真庇護,可一個草原汗王,難不成還真的能為他一個沒有血緣關聯的下屬就跟滄海國主翻臉不成?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哲別格之前的驕傲突然蕩然無存,咬了咬牙後,猛然地跪了下去,並且這一次是雙膝著地,同時用力說道:“國主息怒,哲別格錯了。”
曹孟動作不急不緩,又是給自己倒滿了一碗酒,聲音平穩道:“哦?那你倒是說說,你哪兒錯了?”
“哲別格在國主面前居功自傲,禮數不周,還請國主見諒。”哲別格咬牙道。
“居功自傲?看來到這時候,你還是嘴硬。”曹孟嗤笑了一聲,隨後閉上眼睛沉思道,“哲別格,你為孤征戰多少年了?”
“八年了。”哲別格低頭道。
“這八年裡,孤可曾虧待過你?”曹孟輕聲問道。
“沒有。”哲別格深吸一口氣道:“哲別格因為國主,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國主還為我傾力打造了這柄大弓,我一直感激國主的賞賜。”
“那,你嫌棄我給的官位太低了麽?”曹孟的聲音悠然地在這土坯的屋子裡回蕩。
哲別格低頭道:“哲別格如今的位置隻低於幾位將軍之下,幾位將軍都是英雄,哲別格不是他們的對手,自然心服口服。”
“那是我給你的錢財太少了麽?”
哲別格搖搖頭道:“哲別格的阿媽住在大帳篷裡,周圍草場裡放牧的都是我們家的牛羊,哲別格的兒子戴著金銀,國主賞賜的東西已經很多。”
“那你說說,你還缺什麽?”似乎是因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曹孟的眼睛終於睜開了,僅僅只是一眼,卻看得旁邊的秦軻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識握緊了菩薩劍的劍柄。
那是虎的眼睛!
包含著盛怒與威嚴,又高遠得宛如一位君王,事實上,在滄海這個國度他也正是站在最高處的那個人,只是一眼掃視,就使得哲別格身後兩名蠻人低下頭去。
曹孟的聲音同樣蘊含著極大的怒意,注視著哲別格的後腦幾乎咬牙切齒地道:“你還缺什麽?還需要到百姓手裡去搶?還需要到那些大戶家裡去搶?你真的以為孤在洪關就沒有人向我彈劾你這個‘神箭將軍’?僅僅是兩天之內,你擄殺民女五人,有三人連家門都被你屠了個乾淨,你以為只要殺盡了那些人,便能把這事情壓下去,神不知鬼不覺了?”
哲別格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安排了善後事宜,幾乎是將整個些事情都給壓了下去,又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敢揭他的短?還是說……曹孟從來就沒有放松過對他的監視。
“你居功自傲,孤不在乎。”曹孟的目光犀利,“孤不是那些迂腐的老儒,不需要樣樣事情都要整理出規矩來。你哲別格出身乞顏部,跟著你們的汗王塔木真征戰中長大,所以尊崇你們草原上的傳統,不肯以滄海國禮節行事,這些孤都可以不在意。”
“可你劫掠民財,更縱容下屬肆意妄為,以至於民怨沸騰。這些事情,孤卻不可能當作沒有發生過。”曹孟重重地道,“孤要的是我軍對墨家百姓秋毫無犯,可你做了些什麽?你眼裡還有孤嗎?還有滄海嗎?還是說你哲別格打算索性直接扯起大旗叛了滄海,繼續回你的草原去遊牧?”
每一個問題, 都像是有千鈞重量,壓在哲別格的肩膀上,還沒等曹孟說完,他的頭已經幾乎低到了廚房的泥地裡。
“哲別格沒有反叛的心思。”哲別格低著頭,低沉地道:“國主的秋毫無犯,哲別格不懂。哲別格只是在按照草原上的規矩做事,將士們打了勝仗,也死了不少人,他們想搶些用得到的東西本沒什麽錯。我聽說唐國項楚大軍經過的地方,幾乎把一切金銀糧食都掠奪一空,為何我軍卻要如此?在哲別格看來,就算墨家的軍隊踏上草原,恐怕也一樣會搶走金銀財寶強暴那些無力反抗的女人。”
“你當然不懂。孤此番出征,要的是平息戰亂,要的是百姓歸心,天下一統。而你要給孤的是什麽?荼毒天下?摧枯拉朽?”曹孟冷眼看著哲別格,“若真是如此,我滄海何以百姓依附,又何以讓天下人依附?”
哲別格卻搖了搖頭道:“草原上有句話說,綿羊會屈服於猛獸,卻不會感恩於讓他們活下去的野草。國主想要施恩於墨家百姓,可墨家百姓真的會承這個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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