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苦笑著道:“你一個墨家人都不知道路,我又能有多熟?倒是可以問問軍中的人,誰知道的話可以讓他們幫忙指指路。另外,這一路上我們也得小心避開一些零散的唐軍。”
他抬眼望向那些慘死的唐軍斥候,幾名墨家騎兵正在他們的屍體上摸索著,很快找到了一份地圖,一名身材高大的憨厚漢子看了半天,還是一路將它捧到了秦軻的面前。
大漢斟酌著開口喊了一聲:“將軍,請,請過目。”
秦軻先是一怔,隨後搖搖頭:“我不是將軍。”
大漢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看著秦軻那張顯得過分年輕的臉,一時啞然,他只知道秦軻是公輸家主的夫君,可應該怎麽稱呼,他心裡也沒底,只能撿著怎麽合適怎麽來。
叫姑爺?那是公輸家的人才能有的“愛稱”,其他人……只怕沒這份資格。
叫公子?這……這大概有些不敬,就算秦軻年紀確實小,可是以他現有的實力,加上王玄微臨危之時對他的那份托付和信任……
高大的騎兵漢子左右為難,撓撓頭笑道:“現在不是,將來肯定是,早些叫一聲也不打緊。”
秦軻撇撇嘴,道:“你怎麽知道我將來能做將軍,你會算命?”
騎兵漢子擺著手道:“我哪裡會算命,我就是這麽覺得,上將軍那麽器重你,必定是看中了你的才華……嗯……就好像老人們說的,是真龍總要飛天的,而我們這些小蝦米,自然只能一輩子縮在淺水裡……我也沒念過幾年書,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來,將軍也別見笑。”
是潛龍騰淵吧?說書先生慣用的玄乎說法。
阿布和秦軻相視一笑,秦軻倒也懶得辯駁了,他清楚自己連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會去做墨家的將軍,不過眼下他還是要扮演好這個角色,伸手接過了那份地圖。
“這地圖……好像殘缺不全。”秦軻原本還有幾分期待,可看了一會卻發現這份地圖並不怎麽完整,頓時失望起來。
阿布歎了一聲,道:“也正常,要畫一份地圖非一日之功,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人力,對山川、河流、道路的測量,十年八年都未必能成……有這樣一份地圖,已經是這些斥候的心血了。”
“看來只能找人帶路了。”秦軻突然抬起頭看向面前的騎兵漢子,問道:“那個,你知不知道大明山怎麽走?”
騎兵漢子笑得十分誠懇,語氣十分真摯:“不知道。”
秦軻捂著頭,道:“好了好了,你的表情可以不用這麽感人肺腑……”
“不過我知道行州的路,我有個遠房叔叔住在那裡,小時候我隨著爹娘去過幾次。大明山……似乎就在行州附近。”
秦軻眼前一亮,道:“那不結了,我們往行州方向去,肯定能到大明山,而且王玄微……呃,上將軍他本就是打算馳援行州的……”
“這樣吧,一會兒你帶路。”秦軻笑著道:“出發!”
然而此時,後排的騎兵隊列裡卻發出一陣騷動,秦軻皺著眉轉頭,看向那正在嚷嚷的幾人,道:“怎麽了?”
“將軍!快來看看這小子……”
騎兵陣列中,一名身形顯得極其矮小的士兵低頭瑟縮著,寬大的頭盔和甲胄於他而言很不合身,簡直好像將一套盔甲安在了一隻猴子身上。
而那名怎怎呼呼的墨家騎兵繞著矮小士兵走了一圈,遠遠地朝秦軻繼續喊道:“將軍!這小子不像咱們的人,咱們可是精挑細選出來跟著上將軍的,又從哪兒會冒出來這麽瘦的小家夥?”
“對對,會不會是個奸細?”又一名騎兵湊上來,
眼中滿是質疑。“奸細?”秦軻眼神微微變換,與阿布並肩走了過去。
周圍的人紛紛恭敬地向兩側讓開,只是還沒等秦軻走到那小個子的面前,卻聽那小個子尖聲說道:“嘿,你們這又是什麽道理?瘦一點就是奸細了?那錦州城裡豈不遍地都是奸細?”
聲音十分清脆悅耳,帶著一點輕柔。秦軻聽著這個聲音,面色一沉,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那小個子身旁,剛巧小個子也微微抬起了頭,盡管沒有展現全部的面容,可那雙大大的、明亮的眼睛已經向秦軻言明了一切。
“咳,那個,沒事,這人……我認識的,她不是奸細。”秦軻扶了扶額頭,眼神略有些躲閃。
“將軍……”最先喊起來的騎兵還想再說,秦軻卻用一種不容置疑的眼神將他的話給逼了回去,隨後他從一旁牽過一匹戰馬,揮了揮手示意讓那小個子上馬坐好,再一邊牽著馬遠遠走開,阿布跟在他身後,也是緊皺眉頭。
眾人這時心中免不了打起了小鼓,又見到秦軻的肩膀似乎有些耷拉,一副很是喪氣的樣子,更覺不可思議。
這小個子到底什麽來頭?竟受得起秦將軍親自牽馬?
難不成……這是公輸家的哪位重要人物?
不過這個問題,秦軻當然不會作答,他現在可是心亂如麻,甚至呼吸困難,幾乎快要背過氣去了。
“你怎麽跟來了?”秦軻盡量控制著自己的音量,語氣卻掩飾不住有幾分不悅。
坐在馬背上的“瘦猴”輕輕地笑了一聲,俯下身子在秦軻耳畔道:“我不想一個人呆在錦州。”
“你怎麽是一個人!不是還有老高在嗎?公輸家那麽大,無聊了你還可以去找胤雪說說話,城裡的大小店鋪也都還有開著的……”
“哪還有什麽店鋪,戲園子也早就停啦,唐軍圍城,城裡人人自危,誰還有心情唱戲。”小個子嘟了嘟嘴,又道:“至於公輸胤雪……我和她又沒什麽交情,能說什麽話?”
“你們都是女孩子,難道不是很容易能聊到一塊兒去嗎?”秦軻一手握著菩薩劍,用劍柄敲了敲腦袋,他想到了之前在荊吳,第一回帶姐姐寧馨去張芙的住處時,兩人便很快成了朋友,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兩個姑娘家之間會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你這個傻子……”馬背上的人狠狠瞪了一眼秦軻的後腦杓,恨不得用眼神在那上面開上幾個大洞才解氣。
阿布跟著一起走到了一處人少的地方,急急忙忙地問道:“蔡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裡?”
“我也想問呢。”秦軻不滿地抱起了雙臂, 看著那扮成士兵的蔡琰,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情緒,有些嚴厲地低吼道:“你到底是瘋了還是傻了?戰場這麽危險的地方,一路上刀光劍影,又是箭又是槍的,你怎麽就敢偷偷藏進來?你要是出了事,可……可怎麽辦?”
秦軻幾乎不敢想象戰場之上的蔡琰究竟是如何自保的,他的情緒極其複雜,有不安,有氣惱,有心疼,還有令他渾身冷戰不斷的後怕……
“我留在錦州也不見得能安然無虞啊,萬一唐軍來硬的非要攻城,強行破了錦州,你覺得憑老高一個人能護得了我?”蔡琰聳了聳肩,“何況我又不是對戰事一竅不通,我爹爹以前還是唐國大將軍的時候,我跟著兩個哥哥也沒少往軍營裡跑……”
“你爹是你爹,你哥哥是你哥哥,他們都有修為傍身,你呢?”秦軻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天生大膽,這一路血火纏身居然都沒有嚇住她,換成是別的姑娘,怕不是出了城就得哭爹喊娘,鼻涕眼淚糊一臉不敢動了吧?
不過到底蔡琰算是將門虎女,他只能輕輕歎道:“戰場上刀劍無眼,你要是真的受了傷什麽的,我怎麽跟你爹爹交代?”
“欸?所以,你到底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你自己?你怕被我爹爹打,是不是?”蔡琰眨了眨眼。
“哎喲,姑奶奶你又來了,我這不是……都擔心嘛!”秦軻攥緊了劍柄,斜眼看到身旁一棵小樹,刹那鋒芒出鞘跟著一記劈斬。
樹乾應聲斷成兩截,樹葉顫抖著落了一地。
“冷靜……”阿布傻傻地站著,好半天才從喉嚨裡蹦出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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