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征南軍雖說上過戰場,戰力超群,足可以稱得上唐國的精銳,可畢竟在邊境呆久了,也就養成了一身的匪氣,對於他們來說,定安城是他們多少次想來卻來不了的王都。
他們在前線啃著面餅窩頭,嘴裡半點油腥都無的時候,腦子裡想得卻是想象中的定安城繁華喧鬧的樣子,聽說前些天是燈會,定安城內極盡鋪張,昨夜又是貴妃生辰……
好地方,定安城真是個好地方啊!
如今,這座王都已經屈服於他們的刀劍之下,若不趁此機會狠狠地撈上一筆,等到他們重回邊關,怕是十年八年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同是唐國人又如何,定安城享盡唐國榮華,難道不該給他們這些邊關奮戰至死的將士們一些好處?
看著那終於在威逼之下,交出自己多年積蓄的點心鋪老板,秦軻心中惱火。
他十分討厭這些如盜一般的官軍,當初在稻香村,也有一個貪得無厭的鄉良人,縱使稻香村十分清貧,可他每一次來視察,都非得撈點好處才肯離去。
有時候是幾塊臘肉,有時候是剛捕撈上來的鮮魚,鄉裡鄉親畢竟膽小,從來不敢有什麽怨言。
那時候師父還在,自己也剛剛開始修行,終究是沒有力量去做些什麽,現如今遇上這般場景,而他已不再是當初身無修為的少年,一時握起了拳頭,心中蠢蠢欲動。
但他感覺到蔡琰突然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轉過頭,那清亮的目光與他對視著。
秦軻低下頭,慢慢平息了血脈之中的氣血翻騰。
這種時候,當然不好再橫生枝節,即使他真的上去,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對抗這滿城的軍隊。
想到這裡,他也只能咬咬牙,繼續帶著蔡琰向著蔡府的方向而去。
與那一次帶著蔡琰逃離蔡府的時候,兩人攜手在小巷子中穿梭的心態已截然相反,那時的蔡琰是歡快的,滿心愉悅的,像是一隻終於飛出籠中的小鳥,恨不得放聲高歌。
只是這一次,她卻又得回到那個鳥籠中,甚至那座鳥籠此刻已在懸崖邊上,隨時可能墜落……
“你在擔心我?”這時候,秦軻卻突然聽見蔡琰輕笑。
秦軻轉過頭,與他並肩而行的蔡琰歪著腦袋,眼睛宛如月牙,笑問道:“你是不是在擔心我?”
“一定要回去嗎?”秦軻的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到。
蔡琰輕嗯一聲,道:“那裡畢竟是我家,雖說我一直都不喜歡哪裡,規矩多,不讓這個不讓那個,可畢竟那有我的爹爹和哥哥們,我不放心他們,更不想讓他們一力承擔所有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道:“我是蔡家的女兒,不是麽?”
秦軻當然知道她是蔡家的女兒,只是現如今的蔡家卻實在不是一個好的去處,可站在他的立場,他又能說些什麽?
蔡琰是因為她堅定了信念所以並不憂慮,她是個目標很明確的人,一旦明確,就不再彷徨。
而秦軻在這時候,卻免不了有幾分莫名的愁苦。
他注視前方,蔡府到了。
一夜的風雨並沒有讓這座宅邸顯得頹喪,反倒因為風雨的刷洗,宅邸的青瓦更顯得乾淨,有幾棵毛竹向上生長,張開宛如傘蓋般的枝葉,欣欣向榮。
但與那天不同的是,現在的蔡府宅邸之外,卻有著整整一隊的軍士在看守,他們握著刀柄,眼神凝重地把整座宅邸團團圍住。
路旁有行人在低聲交流,帶著幾分驚歎:“聽說了沒有?昨夜蔡柱國在朝堂之上,領著百官公然責問李岐,感動了國主,於是國主已經將他封為太傅,這回可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這些兵,說是為了防止有李岐殘黨嫉恨,所以專門指派來保護他老人家的。”
說到這裡,他感歎道:“太傅啊。三公之一啊!這唐國出過幾個太傅?蔡柱國一生為國,現在可以說是榮耀萬丈了。”
另外一人卻顯得有幾分不屑,道:“瞎說,我倒是聽說蔡柱國昨天領著百官在大殿之上要挾國主,國主無奈,才硬塞給蔡柱國一個太傅的位置,三公算什麽?手裡沒權,光有個名頭,這不是名升暗貶嗎?”
“放屁!這怎麽能叫明升暗貶?”第一人被反駁得臉上通紅,怒道:“蔡柱國今年什麽歲數了?換做別的大臣,也該是回家好好養老的年紀了,就算他不當這個太傅,左仆射這個位置他能坐多久?這明明就是國主成人之美,圓了他一生的光耀,又讓他從繁重的政務裡解脫。要挾國主?要真要挾了,他就是李岐同黨,現在應該在大牢裡關著呢!”
有關於蔡府的事兒,眾人眾說紛紜,不過好在……
沒人認為這場叛逆實際上是由蔡邕所主導的,大部分的惡名都已被如今關押在天牢中的李岐所背負,說蔡邕壞話最嚴重的,頂多也只是說他幾句“倚老賣老,趁亂要挾國主”罷了。
宮廷內封鎖了消息,百官也不敢忤逆國主的意思,自然也不敢多說一句,生怕在這多事之秋造作,丟了頭頂上的官帽。
至於市井之中那些有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到底那句是真,哪句是假,這些處於朝堂旋渦邊緣的人們,哪裡分辨的清楚。
這也是李求凰要的效果。
但秦軻卻是對內情知曉的人,看著蔡府周圍那神情嚴肅的軍士,眉頭緊皺,蔡琰難不成就這麽直接回去?如果說這些軍士看見蔡家大小姐就這麽大剌剌地向著大門走回去,要他們全都當睜眼瞎也實在有些困難。
正在沉思著的時候,秦軻卻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與街道上的一人輕輕地碰了一下,那人晃了晃,似乎有些沒有站穩。
“抱歉。”秦軻對著那人道。
那人搖了搖頭,聳聳肩膀,就繼續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兩人擦身而過,帶起一縷微風。秦軻卻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腰間,多了一塊竹片。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錢袋,發現自己的錢袋還完好無損地掛在自己的腰間。
而那枚竹片……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臉上的神情頓時有些奇怪起來,他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了一眼那人,他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怎麽了?”蔡琰問道,她畢竟不是修行者,沒有秦軻那樣的敏銳直覺,不知道這兩人在剛剛那一刻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秦軻搖搖頭,抽出了竹片,捏在手心,注視著上面那一行小字:“於撥弦居後一唔,不可帶蔡琰入府。切記切記。”
蔡琰有些不明白,但看著秦軻臉上的凝重,自然也湊上來看了一眼, 很快也明白了剛剛發生了什麽,但如今那人已經隱沒在人群之中,再想要找到他,看來是不太可能了。
但既然他寫著撥弦居後一敘,顯然他應該先行一步,在那邊等著自己。
“是修行者?”蔡琰輕聲問,以秦軻如今的修為,若只是普通人,想要在他身上塞點東西可沒那麽容易。
秦軻搖了搖頭,道:“應該是,你家裡,除了那位看門的老伯,和你哥哥,還有其他人會修行嗎?”
“有幾個。”蔡琰道,“但剛才那人我不認識,這也不奇怪,忠於我爹爹的人不少,我不認識也是常事。”
兩人看著那近在眼前的宅邸,略微思考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就這麽向前走去,雖然不知那人到底是不是蔡府中人,可這番警告想必不是空穴來風。
兩人調轉了方向,由蔡琰引路,向著城西的撥弦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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