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軻聽到高易水不陰不陽說這一句,臉上紅了紅。
也是後來和高易水的閑聊中他才知道,其實凶獸牙齒在九江城並不少見,長城居於西北苦寒之地,本就不夠富饒,若是不能與外界通商,經年累月只會更加貧瘠。
凶獸的牙和骨製品算是長城的一種特產,雖然說每年長城固定出售的數量不會太多,但也絕不會像那個商人說得那麽少,只不過需要特定的人介紹去黑市購買而已。
一顆凶獸牙在黑市的價格是一兩銀子五根,相比較精鐵或者青銅箭簇,還是顯得昂貴,而且數量也不夠多,所以荊吳軍方也從來沒有大量買進過這種東西,基本上都是在特定的圈子裡,當成玩物罷了。
而秦軻這二兩銀子只能買一顆凶獸牙,等於是做了一筆大大的虧本買賣。
秦軻無奈地道:“那我怎麽知道,我第一次去九江城,正好身上又背了一把弓,也就買了。”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當習慣了鄉下窮鬼,突然有了諸葛宛陵,或者說……突然有了整個荊吳的財力做後盾,就免不了有些飄飄然,想大手大腳一次。
只不過他的大手大腳……相比較那些在建鄴城裡的士族子弟……還是顯得十分寒酸……
要是稻香村的叔叔伯伯們在就好了。他心裡這麽想著,卻不是為了在那些鄉親面前表現一下豪奢,只是想讓他們也去一次九江城、建鄴城或是定安城,去一次那些漂亮得像是天宮一般的酒家,讓他們吃上一頓平日裡根本無法想象的菜肴。
蔡琰撫摸著那顆捆綁在箭矢上的凶獸牙,眼神露出幾分向往:“其形狀如羊,人面,虎齒人手,血魔涎有劇毒,夜魔喜夜間突襲,動如閃電……小時候我一直以為這都是大人嚇唬小孩子的怪物,但後來逐漸長大,才知道長城那邊好像真有這樣的東西,但一直沒有見過到底長什麽樣子,聽說它們的眼睛長在腋下,那它們怎麽看東西?”
“真想去看看。”她果然又說出了這句讓秦軻倍感頭疼的話,或許是因為在家裡關久了,如今出了“牢籠”,她真是什麽都想看看,哪裡都想看看。
對於秦軻而言,他這一輩子能不去長城就不去長城,他可不想見到凶獸如潮的壯觀場面,還有它們噴著腥臭的口氣,向著高達八丈高的城牆,瘋狂地摳著磚縫向著上方攀爬的樣子。
不過將來說不定他真的得去一趟?神器分散四方,說不定長城就有其中之一……
甚至,有可能就在那位英姿颯爽的木蘭將軍手裡。
高易水則大大方方地道:“想看就去唄,三年前我倒是去過一趟長城,可惜沒能見到凶獸攻城的可怖景象,卻也見識過凶獸的屍體,眼睛確實在腋下。長城人都說那是凶獸大軍的‘斥候’,果不其然,就在我離開長城沒多久,就聽說兩種凶獸晝夜不休地猛攻長城。估計也是因為那場仗勝得艱難,所以長城才派遣了使臣向各國求援,最後……去了荊吳。”
阿布對這件事情知道不少,在南下去鄔縣的時間裡,他與木蘭也有過長時間的接觸,對於木蘭,他心存敬仰,感歎道:“木蘭將軍,真是令人敬佩,聽說她少年時就已經入軍,那時候估計我還在替人放牛,每天想的是怎麽讓牛羊吃得飽,讓自己吃得飽……而木蘭將軍卻已經在為了天下安寧奮戰了。”
高易水對這件事情倒是不反駁,木氏家族確實是天下之盾,久居長城歷經不知道多少代,論戰力,長城軍多年與凶獸爭鬥,從未松懈,早已經養成了一種可怕的戰鬥本能,就算是滄海的那些蠻族軍,在戰場上與長城軍交鋒也會是輸多勝少。
不過他感興趣的倒是另外的事情,他用手肘捅了捅阿布,臉上露出幾分猥瑣的笑容:“誒,對了。我倒是聽說你們那位高大將軍……少時離家曾經北上去過長城,還當了幾個月的參將,跟那位木蘭……有那麽一腿,這件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阿布傻傻地看著高易水,突然一口口水沒咽下去,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讓他流下兩行清淚,他的臉上也頓時憋得通紅。
“我怎麽可能知道這種事情?”好不容易,他終於止住了咳嗽,喘氣道:“長恭大哥的私事,我從不敢過問的。”
高易水撇撇嘴,指指點點道:“所以說……唉!我說阿布,你不行,難怪你沒能把那位嬋兒姑娘帶回來,你看看人家阿軻……”他正要把手指向蔡琰,秦軻立刻踢得他像是一隻公雞一般“哦哦哦哦”地叫了起來。
巴圖姆確實是個土生土長的好獵手,就光從他在叢林中甚至都不用停下來辨別方向就足以證明。
從小生長在這片山脈邊緣的蠻人,他們進入山脈宛如一個出生已久的孩子重新回歸到母親的腹中,對這裡的一切熟悉無比。樹影、菌菇等等東西,在他眼裡就是最好的指向標。
一段路之後,幾人看見了一棵被雷擊折斷的松樹,巴圖姆走了上去,顯得十分虔誠地跪拜下來,嘴裡低聲地嘰裡咕嚕說些什麽,同時把自己身上的麅子切下一小塊肉來,放在這棵松樹前。
高易水解釋道:“他在跪拜天神,他們這些蠻人很敬畏天雷,認為這是天神的震怒,只要他們看見這樣的樹,哪怕獵物再少,也得切下一小塊來作為供奉,否則是對天神的不敬。”
蔡琰看著巴圖姆的虎背熊腰,他磕頭的樣子像是一頭憨傻的熊,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對於蠻人所謂的天神,她自然是不相信的,但不代表她不會心生敬畏。
至少在她父親蔡邕看來,這世上的事情都是要人務實去做,若是事事乞許那甚至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神的施舍,人何以能成事?
“茶鋪不遠了。”高易水聽著巴圖姆站起來說的話,道,“大概還有一刻鍾的路程。”
幾人精神為之一振,臉上都露出了幾分笑意。
能在這麽快就接近茶鋪的位置,巴圖姆這個向導自然功不可沒,而巴圖姆在路上還嚴肅地向著高易水交代了一句:“等會兒到了茶鋪,要對茶鋪的主人恭敬一些,他是天神的使者,如果他一旦震怒,我們就會跟剛剛那棵樹一樣。”
高易水失笑地看著巴圖姆,道:“天神的使者?還要用雷劈我?這倒是有些意思。”
然而在幾人遠遠看見茶鋪的時候,卻發現這間茶鋪根本不如巴圖姆嘴裡所說的那般“巍峨”、“莊嚴”、“神聖”……
歪歪扭扭的松木支撐起了那鋪著枯草的茶棚, 卻遮擋不住一些從縫隙之中投下來的陽光,它們斑駁在原木製作的桌子上,有小蟲子在上面緩緩地蠕動而過。
簡陋的桌子上沒有刷過半點油漆,凳子都是一些原木的木樁,甚至秦軻一眼望去,還能看見有一兩隻野兔,正躲在椅子的下面悠閑地啃著野草。
這哪裡是什麽天神使者的住所?就算是真的天神,這天神估計在天上也是個窮光蛋吧?
如果不是茅屋的煙囪裡升起的嫋嫋炊煙,秦軻真的會以為這間破房子早已經被廢棄了。
此刻臨近中午,竟然還有幾個進山的蠻人坐在桌子上嘰裡咕嚕地說些什麽,卻難得地保持著幾分穩重與克制,就連對於他們腳邊的“獵物”兔子,也沒有半點想要動粗的想法。
秦軻沒有看到路明等人,也沒有看見茶鋪周圍有馬匹停留。
“先過去。”高易水從大樹後冒出頭來,想了想笑道:“有句話說船到橋頭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