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連夜躲回了鄉下老宅,第二日,老宅一脈的所有產業幾乎同時癱瘓。唐氏族中幾個翹楚,當官的發財的,有些權勢的,一日之內全數遭殃,皆是老宅一脈出來的人。
若非早有安排,這麽短的時間不可能全滅。叔公明白時已經晚了。
大房夫妻被軟禁起來,他們所出的一兒一女下場同樣悲慘。兒子幾年前的一宗殺人案突然被爆出,官府介入,拿人入獄,以劍及履及之勢,判了秋後問斬。
女兒早年嫁於鹽商,後院爭寵在所難免。那鹽商本是懼怕掌權之勢,故而忍讓再三其謀害妾氏之事,一來二去,夫妻情誼早已磨盡。唐府大房出事,鹽商立馬趁機休妻。聽說大房的那個女兒,當場就瘋了。
至於大房夫妻二人,因蓄意謀害主母,被趕出唐府,削去了唐氏的名分。
到訪的三個北涼人走了,出了巴隴城,沒走多遠就遇見了山賊,無一幸免。韓氏在府裡收到消息,那消息是有人故意傳給她的,警告她,安分一些,否則“山賊”下次要殺的,就是她了。韓氏嚇的躲在屋裡,不敢出門。
嵐熙死了,葉千雲下的命令,二寶親手做的。活活打死,屍體丟去了山裡喂狼。
那個出面指正的山民,全家老小,都給采姻陪了葬。
劉貴被送回了西金,當著金氏主家的面,被押送的唐府府兵當場割下了腦袋。東蜀西金,正面結仇。
家裡出了這麽大的事,消息傳到南召,傳到唐錦雁耳裡,她日以繼夜的趕回巴隴城。被二寶擋在門外後,掉頭去找唐彥秋。
聽說,唐錦雁以下犯上毆打主君,後者不說話不還手,隻是事後命人掩去了此事。
唐府的常平院寢屋裡,葉千雲精神恍惚,過的不知是哪年的日子。時而高呼采姻,喊著喊著就哭了起來。
二寶日日守在葉千雲床邊,他說不想回軍營了:“我想留在阿姐身邊,大哥也是同意的。”
“我身邊……太危險……”葉千雲難得清醒,可清醒了,更是擔心身邊的人。
二寶說:“阿姐,大哥想回寒舍……”
葉千雲向後躺下,閉上眼,沒說同意,也沒反對。
之前嵐熙雖是胡說,卻又一點說對了。大寶對葉千雲有情,而葉千雲是知道的。
那香囊的做工,材料,皆是下品,只因是葉千雲親手所做,大寶才會日日貼身戴著。
大寶想回寒舍,是想著那半年的時光。他和葉千雲絕無越軌之事,隻是看著她安靜的坐在樹下發呆,就已是好的。
素墨精心照顧,葉千雲絲毫不見有所好轉。素墨說,她是心中有結,棄生尋死。
後來,楚仁來了。
采姻死後,楚仁將自己關在她的小屋裡,不吃不喝坐了三日。乳母和妹妹來勸導,來拖人,被他發瘋似的趕了出去。
第四日,楚仁找到了唐彥秋,只求讓采姻以楚家兒媳的身份下葬。唐彥秋同意了,乳母卻鬧了。楚仁對著母親放了狠話,說若不同意,這個兒子,也就別要了。
楚仁跪在葉千雲面前,說:“她最不放心的,便是您。若是她知道,您這般不愛惜自己,該有多難過多擔心。您若想離開唐府,我就是拚死也會護您周全,送您離開。隻要您能活下去,帶著她的期盼活下去……我什麽都願意。”
葉千雲高聲痛哭,一邊哭,一邊握緊拳頭捶打著床。哭到最後,她說:“那年,她是我唯一的光,唯一的希望……”
半年後,
葉千雲能下床了,大寶就來自請去寒舍。他跪在院裡,沒有進屋。臉色蒼白,眼神堅定。 葉千雲最終答應了。
送別時,大寶彎腰行禮:“余生隻願,阿姐平安。”
大寶走後,葉千雲遣了常平院裡的下人。她身邊留了個二寶,給唐青楓留下了翠竹。那麽大的院子,突然就冷清了下來。
換上一身素淡的長裙,外披一件毛領小褂,隨意在腦後綰上發髻。葉千雲帶著二寶,又去了趟荷寶院。
之前渾渾噩噩的時候,葉千雲聽二寶說,金氏被軟禁在了荷寶院裡,沒人伺候沒人關心,屋外有人守著,人在屋裡怎麽鬧都行,就是不能離開半步。
唐彥秋讓人將屋子四周的門窗用厚厚的木板釘上,隻留了一道小門,方便公中廚房的人,每日送吃食進去。
真的應了葉千雲那句,陽光之下。
看守的人間葉千雲來倒是沒阻攔,隻說裡面那人太危險,要跟著一起進去。
葉千雲擺擺手,隻帶了二寶進屋。
那個癱坐在一堆碎物中的女人,哪裡還有什麽危險。
二寶找了個完好的椅子,扶著葉千雲坐下。
金氏說:“孩子沒了,他很傷心吧。”
葉千雲看著那張憔悴的臉:“徹底翻臉,你又得到了什麽?”
金氏拿起地上的碎片,放在手中把玩。二寶見狀,上前靠近葉千雲。
金氏說:“以前想著擊垮你,得到他。這次拿出一切做賭注,賭我能將你趕走。”
“這次怕不是趕走那麽簡單。”
“是趕走,徹底的把你從他心裡趕走。”
葉千雲問:“連條後路都不給自己留,做的這麽絕,不想了?”
金氏答:“不想了。”
“不求了?”
“不求了。”
做出決定起,金氏就不再想著唐彥秋,不再想求得他一眼的回顧。
“那你為何流淚?”
金氏抹去臉上的兩行苦淚:“為自己此生的錯付。”
屋裡良久的沉默。
葉千雲看著金氏,她和唐彥秋的確很般配,門當戶對,青梅竹馬,誰都以為皆大歡喜的結局,盡被一場陰謀,毀的一乾二淨。
“那個孩子,我不是故意的。”金氏說,“你當年為何不說?又是為了他?”
葉千雲說:“若是因為孩子,我留了下來,繼續做著主母,那接下來要面對的,便是生死未卜。當時為了做戲給南召看給你看,他疏遠我。在這個唐府裡,我獨自一人護不住孩子。
“你比我活的明白。”金氏自嘲一聲,“我同他,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可當他知道這一些都是騙局的時候,一絲余地都沒有留給我。”
兩人青梅竹馬的感情曾讓唐彥秋瘋魔,為了金氏,甚至生出各種缺德喪行的念頭來,對葉千雲,他做了不止一次那種事情。
結果所謂的兩情相悅生死不棄,卻是西金金氏一族針對唐家的一場陰謀。金氏和唐彥秋是那場算計裡,無辜的棋子。然後有一天,棋子不受控制了。
“東西聯姻,我已打定主意不再理會金氏的計劃,什麽大業,什麽榮華,我都不要了。可他,亦不願再多瞧我一眼。”
“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
金氏笑笑:“我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了的,隻要能把你拉下來,死也願意。”
“做局前,你可有想過楓兒?”葉千雲問道,“生母竟是這般惡毒的人,你讓他往後,在唐府如何立足?”
金氏笑著笑著,就哭了:“那孩子,不該出生的……”
“父母的錯,憑什麽讓孩子來承擔後果?我真是錯了,你與王氏一樣,不配為人母。”
金氏又哭又笑了一會兒,然後問葉千雲:“唐彥秋打算什麽時候殺我?這些年,他應該很想殺我吧……”接著,又低喃了一句,“是了,他不敢殺我, 不敢和西金撕破臉……”
葉千雲說:“這些年西金偷偷潛來東蜀的人,都在唐府的監視下。巴隴城裡那幾家給你銀子的商戶,早就就被換完了人,隻是沒讓你懷疑。”
金氏不可思議的看向葉千雲。
“你有多久沒給西金母家去過家書了?”葉千雲說,“西金讓你入府,想的是讓你掌控主君,掌控唐府,掌控東蜀。你做不到,更沒打算那樣做。在西金眼裡,你早已是枚棄子。唐府府兵押送劉貴回去,當著金氏主家的面,把人殺了。東蜀西金,已經結仇。”
金氏哈哈大笑:“我害死了唐府嫡系兩個孩子,他有足夠的理由,和西金翻臉。”
“他想要做什麽,你很清楚。”葉千雲說:“現下的西金,不足為懼,正是他所求的。”
“留了我這麽久,不就是想以我,來控制西金嗎?對西金來說,我還真是一枚拋棄不了的棄子。”
過了會兒,葉千雲才接著說:“西金七成的實權,已經在他手裡了。”
金氏蒼白著臉,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葉千雲站起,低頭看著金氏:“四方的情況你應該明白,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互相聯手,卻又各自心懷鬼胎。想要保住祖業,保住自己,除了依附朝廷,還需要足夠大的實力,與朝廷製衡。吞並,比聯姻省心。”
“……”金氏目瞪口呆。
“這個道理,是當年他和老爺前往西金時想通的。”葉千雲說,“可惜老爺當時沒能懂他。你也一樣,你從未真正了解過他,如同你從未真正擁有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