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葉千雲入府後一直是悻然接受著各種安排的。然而這次,她當面婉言拒絕了大伯母。
原因其實很簡單。
葉千雲身子弱,懼寒。酷夏時候尚且覺有寒意,這嚴冬裡更是動彈不得。縫製冬衣是個細活,她手僵拿碗茶都不容易,怎麽做的了穿針引線縫縫補補這種事情。
那大伯母聽到拒絕的話,笑臉瞬間變成怒顏。
第二日,唐父叫了幾個老嬤嬤將葉千雲從常平院裡強行帶去了前院。
廳裡,幾位長輩都在,連大房三房兩個叔伯都在。
大伯母說:“不是我故意找茬,只是這丫頭實在不像話。府中冬衣不夠,我讓她幫著縫製一些,她還給我擺著架子不肯做。我好歹是長輩,口也開了話也說了,她一個晚輩這樣駁我面子,真是沒大沒小。”
葉千雲被人從床上強行拉來,身上隻穿了一件襖衣,采姻捧來的外衣也被幾個嬤嬤給扔了,她現在跪縮在地上,不停的發抖。
唐母讓人取來衣物,想給葉千雲穿上。大伯父怒哼一聲攔下,說:“她一個過慣苦日子的丫頭,哪有這般金貴,這點寒都受不住嗎。”
葉千雲抱著雙臂,抖著聲音答道:“我懼寒……縫製衣服這種事,眼下的確做不了,並不是故意違背長輩意思的……”
三房嬸娘笑著說:“這孩子身子不好,不一直都是素墨在照顧的嗎。我看她的確是不太舒服,想來真的不是故意不尊長輩的。再說了,哪有少夫人給下人縫製衣物的……”
大伯父不依不饒:“縫製些衣物能有多難,又沒讓她去外面冰天雪地裡做事。我看她就是得勢忘本,真把自己當什麽少夫人了。”
玉簪的事情,唐錦雁有去唐父跟前承認錯誤。
本來唐父,是極不願再見葉千雲的,只是這件事大房咬著不放,三房又在一旁看熱鬧,他作為主君,事情又牽扯到他的二房,是該出面說一說的。
看葉千雲被凍的發抖的樣子,唐父覺得心煩。這樣一個配不上唐彥秋的女子,娶也娶了,不求她給兒子長臉,至少該安分一些別丟了臉才是。偏偏這人幾次三番的在後院惹是生非,怎麽看都不順眼。
這次還惹了大房。
唐父想了想,打算讓葉千雲認錯道歉,再將縫製冬衣的事情交給她做,算是合理的平息大房的不滿。
考慮好,正打算開口,唐彥秋和唐錦雁急忙忙的衝了進來。
唐彥秋看見縮成一團還不停發抖的葉千雲,趕忙解下身上的外衣給她披上。唐錦雁也過來,將手中的暖爐塞到其手上。
“父親這是做什麽?”唐彥秋半摟著葉千雲,隔著幾層厚衣還是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寒氣。幾日不見,這人似乎又瘦了許多,“她身子弱受不了凍,你們怎能讓她這樣跪著。”
進屋時,看見一群人威嚴的坐在一邊,中間一個弱小無助的人顫抖著半跪半趴著,唐彥秋心裡突然就竄出一陣火氣來。
大伯母說:“棍棒底下出孝子,她目無尊長,我們這是在教她。她是你的正妻,說話做事代表的是你這個嫡少爺,不能出錯。”
唐彥秋反問道:“錯?什麽錯?他是我的正妻,身為唐府嫡少夫人,何來替下人縫製冬衣的規矩?大伯母稱這是孝順?那我怎從未聽說過,我那被大伯母日日誇讚的孝順大哥哥大姐姐,也做過這種事?”
“彥秋!你這是什麽意思?”大伯父吼道,“不過是讓她幫著府裡做些事情,
她給長輩擺少夫人的架子,我們是為你著想,替你管教,你怎麽還……” “大伯既然說是我的妻子,父親母親安坐在堂,我又不傻不呆,我們二房的人,何須讓大伯母來管教?”
“你這是什麽話!”
唐彥秋冷靜下來,平和著語氣,說道:“唐府這麽大,下人眾多,大伯母說冬衣不夠,為何不夠?是那些下人偷懶不做事了?是唐府沒能力給下人們做件冬衣了?後院中饋是母親在管理,府裡冬衣不夠這麽大的事情,母親竟然都不知道,還要從大伯母嘴裡得知情況。那我也問問大伯母,這冬衣不夠總共差了多少?您讓我的妻子幫忙縫製冬衣,是打算讓她幫忙縫製多少件?”
“我不過是讓她幫忙縫製兩三件……”
“兩三件?這麽大的唐府,兩三件冬衣都找不出來了?就算找不出來了,這麽多的下人,一人縫一針,兩三件總有了吧。大伯母究竟是為何,一定要讓我的妻子來縫製這兩三件的冬衣?”唐彥秋看向唐父,“父親您也看見了,她身子不好,別說縫製衣物,入冬後連床都不敢下。素墨臨走前特意囑咐過,不能讓她再受凍。這一句不尊長輩,將她從常平院拖到這裡,弄成這樣。幾位長輩,也恨的下這心。”
將葉千雲抱起,唐彥秋最後說了一句:“如果不縫那冬衣便是不尊長輩,這罪我們認。要打要罰,衝我來。”
說完,唐彥秋抱著葉千雲離開,一路小跑的回到常平院。
那前院裡的眾人各有心思,葉千雲似乎在唐府的地位,不一樣了。
大房想利用縫製冬衣的事情打壓二房的計劃,在唐彥秋怪異的態度轉變下,沒能得逞。唐父覺得只要唐彥秋不再想著西金的那人,其他都好辦,葉千雲嘛,有的是機會拉下正妻之位。
常平院內,寢屋裡的炭火燒的旺盛且終日不斷。葉千雲懼寒的表現越來越嚴重,無奈素墨又不在府裡,其他的家養大夫來來回回診斷了幾日,苦藥吃了一大堆,任是不見好轉。
慢慢的,又見不到唐彥秋人了。
好景不長,葉千雲在養病期間又被人給盯上了。後來葉千雲才知道,這件事還是三房嬸娘點的火。
大房伯母下令,說少夫人病重,飲食尤其要注意,不能再讓病情加重。字裡行間的,為著葉千雲著想的說辭不會引來什麽懷疑,唯有葉千雲自己知道,打那之後,給她送去的吃食全是一些清粥,碗裡的白米慢慢的減少,直到送來的吃食,徹底變成了清水。
聽說吃食是主家下的令,葉千雲便攔住了欲告狀的采姻。
“前院之後,那些不喜我的人都盯著常平院呢。少爺幾日不露面,手段就來了。你要把事情再鬧大,這次就不一定能保住我了。上次說我不尊長輩,這次有別的借口等著用呢。”
采姻生氣的說:“少爺到底什麽意思嘛。”
葉千雲笑笑:“你真以為,他回心轉意,開始對我好了?”
“可他先是替您求情,攔下老爺對您的責罰,接著又闖進前院為您抱不平,若說這些不是不是回心轉意,那是什麽?”
想了想,葉千雲說:“我於少爺而言,是眼下擺脫不了的一根芒刺。刺在他身上,有人故意擺弄難受的是他。所以求情,抱不平,不過是為著他自己罷了。”
“奴婢還是覺得,少爺對您有情的。”采姻說,“那日他將您抱回來,那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有緊張的看著您的眼神,奴婢覺得,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若要我說,我寧願他和以前一樣……”
日日喝清水哪能受得了,采姻每日都去公中廚房,找機會偷偷順些吃食回來。廚房裡的羅姨見她每日都去覺得奇怪,可采姻又不敢把事情說出來。
這府裡,真心的人沒幾個,虛情假意的人又都是會做戲的,采姻害怕,不敢親信別人。
羅姨倒也不多問,只是每日多留下一些饅頭放到一邊,方便采姻拿取。
寢屋裡炭盆的炭火入冬後就沒熄過,但是最近送來常平院的炭火越來越少。
采姻偷偷去公中打探過,送去的炭火數量並沒有減少,可院裡能拿來用的明顯已經不夠了。
采姻想不明白,將事情告訴了葉千雲。
“擺明是有人故意從院裡拿走了炭火。”葉千雲倚在床上,回頭看了看窗外,“這幾日都出了太陽,天氣不錯,白天將炭火熄一些吧,留點入夜用。”
葉千雲發病後炭火根本就少不得,雖說外面有陽光可以曬曬,但對葉千雲來說,遠遠不夠。
采姻按著葉千雲的吩咐做了,然而炭火減少的情況更加嚴重。
“少夫人,再這樣下去,入夜後的炭火都不夠用了。”采姻連夜又縫製了一些棉衣棉被,全都鋪到了床上。葉千雲臉色發白,嘴唇發紫,明顯是凍的。采姻說,“我還是去找主母吧!”
“你還記得是誰下令注意我吃食的嗎?”
“大房夫人下的命令,說少夫人養病,需要注意吃食。”
“哪個病人的吃食是清水?大房夫人的話是告訴全府聽的,主家下了令,哪個做下人的敢這般明目張膽的違逆?吃食是從公中廚房出來的,主母掌握著中饋,廚房裡的人做了什麽吃食,她一定知道。清水日日送著,沒人來詢問此事,主母也沒露面,她至今,怕還不知這件事呢。”
采姻想了想:“您的意思是……廚房到院裡這段路上,有人暗裡做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