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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風賒酒來》八十七.回味
  石不予方才受挫,右手兩指還通紅一片,如今左手驟然出拳,正是要尋出一線破綻。
  彼此相隔咫尺,這一拳幾乎避無可避,下一瞬就要落在對面之人的身上。
  玉沁卻是素手微抬,袖落宛若流雲,竟是以掌將這拳頭接下。
  石不予一怔。
  接著,她便感覺到了自對方掌心傳來的力道,將她的拳頭朝回一松,繼而是一掌推來。
  熟悉,又是有些熟悉的掌法。
  石不予咬牙,不停閃身去躲,只是對方這連綿的掌勁哪怕擊在空處,亦有勁力聯結,總會逼迫自身。
  “彈雲手!”她一雙眼眸陰沉,聲音幾如從牙縫裡擠出來那般。
  這同樣是真武教的劍外六技,她當然也會,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竟會她真武教的絕學,且還是練至大成。
  石不予覺得對方這是在小看自己,想要用自家門派的功夫,來讓自己出醜麽?
  她冷笑一聲,一直躲避的動作驟然一頓,澎湃的真氣湧入雙臂,這時,她如持雙劍。
  在甫一交手,石不予便因飛劍而出,而被玉沁一指將劍折斷,因此心神受創,且沒了佩劍,實力也大打折扣。
  如今卻是以秘法催動,以身化劍,顯然是動了真怒。
  鋒銳之意,撲面而來。
  玉沁神情平靜,腳尖一點,身形已退。
  而石不予則是身裹劍氣,緊隨其上,她周身隱有暗紅之氣浮現,宛若劍芒,其人眼神泛紅,似是難抑殺氣,非要在眼前人身上刺出個窟窿不可。
  兩人的速度都很快,如夜裡流風,眨眼就要再次碰撞交手。
  石不予是大修行,來自真武教的真傳弟子,殺性十足,玉沁對其並沒有大意過。所以在簡單的試探以後,當激發了對方殺心之後,她就收起了先前的隨意。
  既然對方總是這般不以殺氣難收為短,甚至還頗為依仗,那她就在對方所毫不顧忌,以為自傲的地方徹底將其擊敗。
  石不予眼眸低沉,周身紅芒湧現,鋒銳的劍意衝天而起。
  這一瞬,殺氣如朔風來襲,聚義莊內一下亮起了不少燈,還有不少氣機浮現,在往這邊趕來。
  這是感知到了殺氣,因此而動的莊內江湖人。
  真武教的《截天劍典》,是重意的劍法,為當世劍法殺伐第一。
  而這股劍意,就在當前。
  玉沁的面紗因風揚起,青絲飄搖間,劍氣臨身。
  石不予探手,左臂如長劍,直衝她喉間刺來。
  這一下,沒有絲毫留手,就是殺人的一劍。
  她的嘴角略有弧度,那是突然的嗜血,殘忍而不加掩飾。
  玉沁忽而一聲輕歎。
  本是臨身而來的劍氣,陡然倒卷!
  石不予臉上出現錯愕之色,繼而是嗤然之聲,那是劍氣割開了她的衣衫,劃破了她的血肉。
  她的臉頰上,被劍氣刺破一線,血濺出,於此刻暗紅劍芒之中,顯得有些淒美。
  她不解,為什麽?
  截天一劍並未落在玉沁的身上。
  石不予刺出的左臂,手腕被玉沁牢牢抓住,所有劍氣驟消,且自身所調動而起的真氣,全然平複下來,丹田氣海一瞬沉寂如淵。
  這不是脈門被扣,更不是點穴,石不予卻覺得自己在這一刹那,成為了以往隨手殺之的草芥,在此刻,她無法再感知到自身的真氣,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這便是《無生玉錄》,以他人成全自身造化,用佛門的話來講,便是因果。
  以他人武功為因,成就自身的果。
  話雖如此,卻不是吸取別人的功力為己用,雖然是魔功,還不至於這般陰損,只是在對方出招之際,爭其一線,以其攻來招數所含真氣,反而施以彼身,來封住對方丹田氣海,如此同源之力,便可暫時化去對方全身的真氣,讓其無法再有反抗之力。
  玉沁輕呼口氣,甩手,石不予就如斷了線的風箏那般,沒有絲毫重量地被拋出去,在演武場的青石地面上滾落。
  她繼而負手,掌心一團青白之色中,裹挾暗紅而不斷四下衝突的劍芒,彼此糾纏片刻,最終安靜下來,在她松手間,徹底消散。
  石不予半晌沒爬起來,她隻覺渾身癱軟,幾乎使不上勁兒。
  她的臉頰貼著冰涼的地面,看著那轉身走開的身影,對方這般一句話不說,卻比謾罵還要讓人感到羞辱。
  “你…”石不予開口,很想說幾句不忿的狠話,但最終,還是說不出來。
  “你就這麽把我丟在這兒?”她咬牙切齒道。
  而那掩不住的殺意,早不知何時潰散了,眼底的紅芒也已消失,如今趴在地上,就如尋常被欺辱的女子一般。
  玉沁腳步一停,回頭看了她一眼。
  石不予神情不忿,眼中雖還有冷意,卻早無半點殺氣。
  對方比自己強,且要強出很多,尤其是最後這看似漫不經心,不含煙火的一抬手,便破去了自己的截天一劍。
  若不是修為相差太多,便是對方武功奇詭。
  在交手中,她能感覺到對方那深不可測的真氣,但是,能這般破去真武教絕學劍法的武功,天下有數,可對方所施展的,自己卻從未聽說過。
  那是指法,還是掌法?
  是內功,還是外道硬功?
  是以奇為巧,還是以力為破?
  石不予心中翻江倒海,腦海裡紛亂如麻。
  但此時並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而是不能讓那些江湖人,看到自己現在任人宰割的狼狽模樣。
  否則,以後自己的名聲,還怎麽混江湖?
  四下已有氣機出現,顯然是莊裡的一些人過來了。
  石不予眼裡有些著急,但她一時間連起身都做不到,隻得求助似的看著十幾步外的身影。
  玉沁想了想,朝她招了招手。
  石不予一愣,心想著這是什麽意思,不知道自己現在連動也動不了?
  莫非是在嘲諷我?
  正這般想著,心裡的惱火還沒起來,忽然就如風吹過的葉子般飄了起來。
  她一下瞪大了眼睛。
  為什麽!
  難道說,對方並非「混元」之境,而是「神橋」?
  可先前交手中,感知到的渾厚如海的真氣,又該怎麽解釋?
  一時間,石不予忘了自己還在半空飛過,隻覺得身後這人身上,全是未知不解的秘密。
  還真令人著迷啊,她想著。
  等等,身後?
  石不予眼裡有些錯愕,轉而看見了自己飛去的方向。
  她不由張了張嘴,眼神裡閃過驚恐。
  嘭地一聲,她一頭撞破了窗子,摔進了房中,眼皮顫了顫,暈了過去。
  ……
  蘇澈和江令寒他們當然感知到了先前那衝霄而起的劍意,以及那毫不掩飾的殺氣,所以自是往感知到的方向而去。
  只不過,還不到演武場,便看到了回廊下走來的玉沁。
  蘇澈見她氣息如常,並未受傷,心下松了口氣。
  至於其他人,則是愣了愣,因為石不予並未跟在身後。
  “石姑娘呢?”葉青玄有些緊張,連忙問道。
  “睡了吧。”玉沁說道。
  “睡了?”葉青玄怔了怔,下意識道:“在哪?”
  玉沁淡淡看了他一眼。
  葉青玄不免赧然,“不,不是。”
  “打累了,當然睡下了。”玉沁隨手指了個方向,沒繼續說。
  葉青玄當然不會冒昧,真的過去,只是撓了撓頭,也頗多不好意思。
  “時候不早了,各位也早點休息吧。”江令寒見玉沁這般隨意,也能猜到對方該是留有分寸,倒也不會為石不予擔心。
  只是,心裡仍不免感到驚異。
  因為對方能出現在這,這自是能說明兩人之間已有勝負,且落敗的是石不予。
  這才過去了多久,兩人能交手幾招?
  大修行之間的勝負,同境修為不是這麽容易就能分出高下的。
  而這只能說明,眼前之人的修為更高,武功更強,遠比他們還要更進一步。
  不可否認的是,即便是再淡泊的心境,江令寒心裡或多或少也有些爭強好勝,只是現在,難免會有些無奈感。
  自梁州城之後,自己回雲夢澤,因為完成了山門的任務,拿回了遺失已久的《觀潮劍氣》,宗門和師傅給了自己不少修行所需。而自己也已經夠努力了,比以往還要努力地修行,就是因為當初梁州城受挫。
  當破境時,他心裡沒有喜悅,因為這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水到渠成。彼時他心裡想的,是蘇澈,是顏玉書,不知道他們兩人,如今修為幾何,是否也已破境。
  他覺得自己該是修為領先,但又覺得這兩人天賦高於自己。
  這般矛盾,直到今日得見。
  又因此時而有幾分失落。
  但江令寒不是氣餒之人,他重打起精神,不過是修行罷了,今後更努力一些便好。
  江令寒心中如何想的,蘇澈當然不知道,只是在他提出休息之後,也是覺得天色已晚。明日事未定,的確需要養精蓄銳,而不是寄情於酒。
  眾人幾句話後分別,各自回了客房。
  路上。
  “她真是睡了?”蘇澈問道。
  玉沁輕笑,“怎麽,你也想去瞧瞧?”
  “沒有。”蘇澈搖頭道:“只是覺得,她雖然令人不喜,但也不至於太過教訓。”
  “我沒殺她。”玉沁道:“怎麽說也是真武教的人,得給幾分薄面。”
  蘇澈笑了笑。
  “我倒無所謂,是怕給你蘇公子惹麻煩。”玉沁輕哼一聲。
  蘇澈翻了個白眼,不過對她這般說話也習以為常。
  “她武功怎麽樣?”他有些好奇。
  兩人穿過院子,進了客房,在門前,玉沁停下。
  “馬馬虎虎。”她說,“劍法不錯,若放在以前,想要殺她,的確會費些氣力。”
  蘇澈知道,這話中的‘以前’,自然是指沒有修行《無生玉錄》的時候。
  而分生死,跟分高下的難度自然不一樣,他對此自是不問。
  “今夜雖然對她略施懲戒,但她對你這把劍執著,想來這心思還不會斷了。”玉沁說了句。
  蘇澈道:“那到時候,我來領教她真武教的劍法。”
  玉沁看他一眼,笑了笑,然後指了指一側的房門,眨了眨眼。
  蘇澈連連搖頭,指了指另一側的房門。
  門推開,兩人相隔一丈,分別在門後。
  門漸漸關上,遮住兩人的目光。
  玉沁背靠著房門,心想著那人關門後,會是怎樣,心裡現在又在想什麽。
  而蘇澈在關門之後,手放下,面對房門,默然片刻。
  他有些說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或者說,是在心底的,對玉沁莫名而生的一種感覺。
  或許是同行久了,日日接觸,陪伴一起,所以心裡會自然而然有一種難以割舍?
  蘇澈一時想不明白。
  他想到了周子衿,年少時的那份喜歡,那是炙熱的,真誠的。
  他想到了不久前,機關城的棧道雲橋上,對方那冷漠的眸子和言語,無情到令人窒息。
  而他當然知道,彼時對方出現在那,正如商容魚所說的那般,是修行無情道為了斬斷羈絆執念破境。
  曾經的,對周子衿來說已然成為了過往,隻留自己停在原地。
  是自己, 一直在駐足不前嗎?
  蘇澈想到了當年周子衿離開時,留下的那封信。
  他在懷裡摸了摸,拿了出來,揭開油紙包,是一封原本一直放在懷裡,而在梁州城被鮮血洇透,後來又在淮水河上浸透,如今皺巴巴的信。
  上面的字跡當然都看不大清了。
  模糊如曾經的回憶。
  泛黃就如當年的故事。
  只是他還記得,一直沒有忘記過,也可能,就只有他還記得了。
  蘇澈覺得喉間有些發堵,將信收了,把桌上的燈點了,坐下。
  壺裡的水有些涼了,他喝了幾口,下意識地看向房門處,對面,也亮起了光。
  他覺得有些暖。
  “睡了嗎?”聲音傳來,即便是在房門外,即便是隔著幾丈,也清晰。
  沒有多麽悅耳,只是很好聽。
  “哪有這麽快。”蘇澈隨口回了句。
  沒有聲音再傳來。
  他覺得有些失落,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是怎麽了,搖搖頭,便要脫衣去床上。
  “早些睡吧。”玉沁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讓本已經靜下來心的蘇澈,脫衣的時候頓了頓。
  “你也早點休息。”他說。
  除了屋外的蟲鳴,和燭火偶爾的跳動聲,一切又安靜下來。
  蘇澈晃了晃頭,在床上坐下,心法運轉,修行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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