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坡下的火海正在向其他地方蔓延,眼裡多了些擔憂的方海悅正欲開口。
老爺子就搶先道:“放心吧,你的那些徒弟們就算學藝不精,濟衛們也會搭一把手,死不了幾個人的,這又不是戰爭。”
“當年咱們在俞家莊園外滅掉俞家鐵衛的時候——那才叫戰爭。”
“戰爭是人與人的博弈,你看他們的表現——像是博弈嗎?這叫做鬧劇!不過是打死幾隻蟑螂而已。”
方海悅苦笑著點點頭——他當然知道身為方家稅吏的濟衛在野外的能力,更清楚仆役與軍隊的差距——就連吳家假子團都算不上軍隊,只能說他們勉強摸到了這個邊而已。
但他是很敢不相信自己的學徒能在這樣的大火中保持冷靜。
從城樓上看,燎原大火也沒大到哪裡去,再加上可燃物幾乎只有雜草,這一把大火說不定還能燒出一片肥田。
實際上,這野外的火可遠比堡裡的火要駭人得多,堡裡大多都是實木建築,火焰在實木上蔓延的速度肯定沒有在雜草上要快,堡裡可沒什麽風,堡外可就說不準了。
眼下是沒什麽風,天知道下一秒會不會刮來一陣妖風將人困在火海裡?
你們可要跑快點啊!
方海悅在心裡默默地為自己的第二批學徒所祈禱,即使他知道
犧牲是在所難免的,但一想到這是老爺拿來上課的成本,就有些感到心疼——雖然他知道,這是值得的。
一個合格的船長,遠比一艘大而松散的巨艦要重要。
我的假子們到底還是有著一定的實力,哪怕猝不及防之下死傷慘重,卻也牢記著我的囑托——不管什麽時候,只要見勢不妙帶著吳家家眷突圍出堡,必要時可以縱火吸引追兵的注意力。
但……我怎麽就沒想到!
我怎麽就沒想到方朝陽會選中了這麽一個機會下手。
他就不怕一把火將方家堡給燒了個大半嗎?
他就不怕如此大屠殺不得人心嗎?
他就……
就算這些他都不怕,那他之前都忍了那麽久了,誰給他的底氣突然不忍了?
麻煩你再多忍一天啊!
再給我一天時間,再給我一天時間!
望了眼方家堡方向也有火光的吳竿發自內心的感到不甘,但他也只能趴在馬背上隨著顛簸在沉思——年紀大了,側趴著的他實在是沒辦法保證不墜馬的情況下重新坐好。
不僅僅是因為顛簸,還有亂作一團的腦子裡依舊時不時地閃過獨子那死不瞑目的無神雙眼。
還有義子們的那一聲聲回蕩在他腦海裡的慘叫——這些都在不斷地干擾著他的思緒。
以至於他始終沒找到問題的關鍵所在。
等等,這好像不是幻聽?
隨著箭矢‘咻咻’的在黑暗中穿梭,舉著火把的吳家假子們有的墜馬,有的勒馬……一下都亂做了一團。
“有埋伏!把火把都扔了!往前扔!”
“對對對,都聽四十六的!都往前扔!”
“放屁!扔了火把走哪裡?隊伍散了怎麽辦?義父又怎麽辦?”
“對,難不成你們還想四散而逃!義父說了團結才是……呃?”
“五十七,你瘋了嗎!”
“我想活下去!”
這些忽遠忽近的聲音所傳達的信息令吳竿大怒。
他正想訓斥義子們不要慌亂、不要內訌的同時,卻是感覺後背一疼,緊接著便是莫名的眩暈感襲來,
他強睜開眼睛,卻什麽也看不清。 是天黑了嗎。
嗯,天似乎黑了。
還有點冷……
秋天到了嗎。
秋天?
這時候,我不是應該躺在芸萱身邊看著她沏茶的嗎?
她那甜美的笑顏,隨風飄逸的幾縷發絲有時甚至還會落到菊花茶裡。
對了,菊花茶。
菊花茶……
很甜……
對……
墜落馬下的吳竿不自覺地面露微笑,側躺在地上的他睜著無神的雙眼,靜靜地看著眼前正在化為火海的戰場。
在堡內的秩序基本穩定,壘外的大火也已將其憤怒給宣泄得一乾二淨後,這個紛亂的夜晚終於重歸往日的寧靜。
秋風打著旋兒在走廊裡頑皮,被一片枯葉給刮過鼻尖的郝源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皎潔的明月,已經悄然爬上了天空。
圓的,像是月餅一樣。
郝源忍不住伸出手,緩緩地‘接住’了一抹月光,看著在掌心裡安逸的輝光低吟道:“明月幾時有?”
“明月?”不知什麽時候跟上來的方思媛歡快道:“每月中旬都有一次,很漂亮的月亮,對吧?”
無言以對的郝源下意識斜了眼方思媛:“還真是謝謝你啊,把我的傷春悲秋都給趕走了。”
“傷春悲秋?”從字面上理解了其意思的方思媛不禁啞然失笑:“哈,不用謝。”
“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郝源也不管待會兒是不是會被撓,順手就揉了揉她的腦袋:“行啦,別讓你娘久等了,我們走吧。”
收回了手,他才有些驚奇的發現, 方思媛只是歪著腦袋挑起了一邊眉毛:“給我說說剛剛福伯跟你說了啥唄?”
“他讓我別告訴你。”說著,郝源就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老人家並沒有說過這句話,但他還是念念叨叨的快用去了一個時辰,很多有用的信息,也有很多廢話,甚至還給了一些建議。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對於老人家的念叨,他竟然沒有一點兒不耐煩的感覺,簡直像是高考一樣全神貫注的將所有內容都牢記在心裡。
是責任嗎?
郝源一時間有些迷茫。
所以,他才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家。
想起了不苟言笑的爸爸,他那寬厚的肩膀,語重心長的教導以及……那令人垂涎欲滴的家常小炒。
對了,還有幽默風趣的媽媽,她總是我們父子倆的調和劑,不然倆頭強牛成天都得鬧變扭……當然,他還沒忘記花樣繁多的營養早餐——無論好不好吃,至少他能感覺到家庭的溫暖。
回想起這些的郝源猛地眨了眨眼睛,卻突然感覺背後傳來了溫暖的感覺,而腰部也隨之一緊。
方思媛幽幽道:“這裡就是你的新家,小源。”
正有點感動的郝源一下又忍不住嘴角抽搐,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氣到:“我不接受這個昵稱!”
“這是愛稱!二哥這麽說的,福伯也這麽說的,夫妻之間要有屬於自己的愛稱!”用嚴肅的語氣這麽堅持著的同時,她終於忍不住笑道:“你才比我高出一寸多一點,比我高出一寸五我就改口叫你大源怎麽樣?”
“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