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賾捏著錦囊,帶著盛怒趕到侯府來,因他的身份,即使他一路硬闖去後院,也無人上前阻攔,侯府的家奴和部曲,要麽是追在他身後,要麽就是匆忙去稟報桓陵。
而彼時謝徵已卸去紅妝,正褪下深衣準備歇息,丫鬟端著銅盆走在院子裡,遠遠望見蕭賾怒氣衝衝的走過來,急忙折回屋裡,驚呼:“謝娘子!不好了,太子朝這兒來了!您快些穿好衣服,他怕是要闖進來!”
謝徵皺眉,心想不妙,玉枝站在她跟前,方才正服侍她褪下深衣,這會兒又急忙替她穿上,恰巧此時蕭賾也闖了進來,玉枝衝上前去將他攔在門口,說道:“殿下自重!這是我家娘子的閨房,您這樣闖進來,有損娘子清譽。”
“玉枝,”謝徵喚她一聲以喝止,示意她勿要多言,玉枝未再言語,蕭賾也未再靠近。
“你們都退下吧,”謝徵如此吩咐,玉枝領著屋裡幾個丫鬟一並退至院中,蕭賾即刻就張開手,冷冰冰的問:“這隻錦囊是你的?”
“我吩咐玉枝將錦囊放在赤蹄馬的馬鞍下,都好幾日了,殿下才發現?”謝徵不緊不慢的走到他跟前去,言語間充滿了戲謔,好像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蕭賾卻有些失意,但並不意外,隻是問:“你到底是誰派來的?千方百計接近孤究竟有何目的?”
謝徵亦是冷下臉來,語氣明顯的帶了些怒意,“在殿下眼裡,我就隻是被人派來接近殿下的耳目?”
“難道不是麽?”
“殿下以為呢?”
蕭賾不大理智,斥道:“孤以為你是誰你便是誰麽?那孤以為你是陽侯,難道你就真的是陽侯麽!”
謝徵卻過於淡然,近乎面無表情,言道:“難道我接近殿下,就不能隻是為了與殿下站在同一條船上?我就隻能與殿下對立麽?”
蕭賾聞言,起先是愣了一下,他未料到謝徵竟會這樣說,可他仍對她心存芥蒂,緊接著又問:“我憑什麽相信你?”
“就憑我手中有殿下的把柄,”謝徵緊盯著蕭賾,蕭賾心中沒底,隻覺一股涼意襲來,警惕的問:“什麽把柄?”
謝徵直言:“多日前,我曾想提醒殿下傳書於豫州刺史柳世隆,命其領兵進京,而前兩日,我才知自己杞人憂天了,因為殿下,本就已帶了不少兵馬埋伏在城內外,倘若太長公主的壽宴上當真會有什麽變故,殿下便會立刻起兵造反,我說的對麽?”
“德音!”此時桓陵也已趕來,忽聽謝徵此言,當即出聲打斷,而後又快步走到蕭賾面前行禮,“德音一時失言冒犯,請殿下恕罪。”
蕭賾僅看了桓陵一眼,卻並不理會他,反而轉向謝徵,“你將孤的秘密說出來,就不怕孤殺你滅口?”
謝徵冷笑一聲,“殿下一直都認為我是武陵王和臨川王派來的耳目,倘若當真要殺我,昨晚便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蕭賾未語,皆因他的心思盡被謝徵看穿,委實是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謝徵又笑了一聲,“殿下可知熒惑守心?”
“熒惑?”蕭賾微愣,“那是凶星。”
謝徵走到門外,站在院子裡,望著天邊懸著的零零點點的星,手指向其中一顆,道:“那一顆,便是熒惑星,而它右邊那顆稍黯淡的,是太子星,熒惑星原本位於太子星右下方,而今卻移到了太子星之左,且還在一點一點的向其靠近,恐有入侵之嫌。”
“什麽意思?”
當世天下以左為尊,
以右為卑,謝徵其意昭然,便直言不諱,轉身看著蕭賾,“有人要取代殿下,殿下卻不自知?” 蕭賾自然知道,隻是他身為嫡長子,手中亦有兵權,他的太子之位,也非一朝一夕便可撼動的,他神色依舊泰然,“謝娘子,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殿下雖貴為太子,可日後儲君之位究竟會是誰的,尤未可知,武陵王狼子野心,臨川王虎視眈眈,殿下腹背受敵,回京數日,想必是寢食難安吧?”
蕭賾沒有反駁,謝徵繼而道:“德音雖沒有諸葛之才,可朝中局勢,到底還是看得清的。”
“那依你之見,眼下局勢,孤當如何自處?”
“武陵王和臨川王在朝中有不少士族扶持,可殿下隻有河東裴氏能倚仗,而裴家也僅有一個尚書令裴封之,偏偏尚書省又一直被左仆射楊鳴之掌控,裴封之與傀儡無異,所以,當務之急,是要除掉楊鳴之,拿回尚書省的實權。”
蕭賾聽罷稍加斟酌,“謝娘子既有如此高見,想必心中早有對策。”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就看殿下願做漁翁還是鷸蚌了。 ”
“怎麽說?”蕭賾不解,謝徵卻輕輕一笑,“殿下如此提防我,我為何要告訴你?”
蕭賾早料到她不會輕易透露對策,全因他今日硬闖至此,已冒犯了人家。
“你曾說過,陽侯有鴻鵠之志,她不甘做燕雀,那謝娘子你呢,難道你就甘心做燕雀?”
他還記得,謝徵曾問他,當世朝堂還有沒有女子用武之地,那時他便知這個女人絕非等閑之輩,可當他提及可以舉薦她入仕之時,她卻又避之不談,他沒有能看穿別人心思的本事,自也不知謝徵究竟是何用心。
聽罷蕭賾這一席話,謝徵仍不為所動,她平靜的別過臉,淡淡的說道:“鴻鵠雖有負鼎之願,可燕雀亦有清閑之樂,德音不過是個女子,肩上扛不起天下大計,殿下還是另請高明吧。”
“此話當真?”蕭賾全然不信,索性直言:“謝娘子,你有你想要的,孤也有孤想要的,你想要的孤能給你,孤想要的你也能給孤,你我何不各取所需?”
一句“各取所需”,等同於“互相利用”,蕭賾已說得很直白,謝徵自也明白,可她仍舊不依,反而轉身冷冰冰的同他說:“夜深了,殿下還是請回吧,恕不遠送。”
蕭賾愣住,一時間頗是悵然,便如謝徵所言,他如今腹背受敵,偏又是孤軍作戰,委實是苦不堪言。
“今日是孤冒犯了,對不住,告辭。”
蕭賾說罷,果真就頭也不回的走了,桓陵望著他走遠的落寞背影,回過頭來問起謝徵:“你這是何意?”
“我還未想出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