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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蓋簪纓》第153章 告誡
曾瓊林即刻就辭別桓陵與謝徵,匆忙回房收拾行囊去了,待他出去後,桓陵又同謝徵說道:“瓊林跟了我十年了,他辦事,我一向……一向是放心的,謝縷的事,你也不必……不必擔心。”

 “此事我原是不擔心的,謝縷來就來吧!難道只允許他不認我這個妹妹,就不容許我不認他這個哥哥?”

 謝徵言外之意,就算謝縷到了建康,她也勢必要先發製人指出那個人不是她的兄長謝縷,屆時暗指武陵王上次派沈攸之掘墳驗屍陷害她是謝昱未能得手,於是又故技重施隨便找了個人過來冒充謝縷,從而指證她不是謝徵。

 “不過,如若瓊林此番去博陵,真的能趕在劉放之前找到謝縷,那自然再好不過了,”謝徵如是說道。

 桓陵甚是疲憊,連開口說話都顯得極是費力,他並未接話,單只是衝謝徵點了一下頭,謝徵見他這般,自也不忍他再言語,於是說道:“適才陶弘景過來看了,縣侯傷得重,還需靜養,我便不打攪縣侯休息了。”

 謝徵說罷,這便站起身來,她正離開,走到裡屋門口,又停下來,回頭望著把守在屋內的小丫鬟,說道:“丫頭,你在此好生照看縣侯,有什麽事情務必叫我。”

 小丫鬟答應了一聲,謝徵這才放心出去。

 待她帶著玉枝走出桓陵所住的這個院子,她便又吩咐道:“叫尤氏兄弟去武陵王那邊放放風,告訴他們,仲璿暴露了身份,與縣侯,與我,都已經鬧翻了。”

 “是,”玉枝這便走遠了。

 謝徵唇邊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他心知蕭曄“器重”桓讓,不過是看他住在侯府,可以接近她,便利用他從她這兒打聽太子的動向。

 若是讓蕭曄知道桓讓已經搬離侯府,桓讓對於蕭曄來說,自然就沒了利用價值,到時看他還怎麽猖狂。

 謝徵知道,像蕭曄那樣唯利是圖的人,對他毫無利用價值的人,他是絕不會留在身邊的。

 果然,下晝快散職的時候,禦史台一乾人大多已忙完手頭的事,桓讓也正坐在書案前夠著腦袋與旁邊的人閑話家常,劉放便不出意外的找了過來。

 劉放一路趕來禦史台,尋到偏殿來,站在門口趾高氣揚的對著裡頭喚道:“桓禦史。”

 桓讓適才還全神貫注的和同僚說說笑笑,自然沒留意到劉放過來,這下陡然聽到劉放這怪聲怪氣的一聲喚,心裡頭“咯噔”一下,趕忙僵硬的側首朝門口望去。

 他見著劉放,心裡頭可是尤其的惶恐,想他暗中與武陵王來往,這件事情,向來頗是隱秘,如今劉放光明正大的尋來,莫不是武陵王那邊知道他已與謝徵鬧掰了?

 偏殿內一乾同僚亦是紛紛將目光投向站在門口的劉放,隨後就聽劉放說道:“桓禦史,武陵王殿下想見見您,請吧。”

 桓讓猶豫了一會兒,片刻後才忐忑的站起身來,跟隨劉放一道出去,待他們二人走後,一眾同僚便又開始議論起來。

 這位桓禦史,是永修縣侯桓陵的弟弟,自然與山陰縣主謝徵交好,而山陰縣主又同太子來往甚密,這幾檔子事,可都是人盡皆知的,那這樣一來,桓讓就算要參與黨派之爭,自然也該是站在太子那邊的,可他如今怎麽又巴結上武陵王了……

 桓讓跟隨劉放走出偏殿時,可巧李叡也正從正殿裡走出去,他才跨出門來,就見桓讓跟在武陵王府劉主簿身後離開,心中自然生疑,他雖未叫住桓讓,可也狐疑的走到偏殿外聽著牆角。

 只聽裡頭賈禦史說道:“看仲璿與劉主簿並不陌生,倒像是熟識,你們說,這仲璿是不是早早的就站在武陵王那邊了?”

 易禦史又詫異的說:“這恐怕不大可能吧,仲璿是永修縣侯的弟弟,與山陰縣主交情匪淺,怎麽也不會同他們唱反調呀!”

 話音落下,賓禦史又煽風點火:“那可不一定,這官場上可亂得很,誰知道他是不是明著與太子交好,暗地裡又幫襯著武陵王呢……”

 丁禦史也跟著摻和一句:“就是啊,這士族的立場,向來難以捉摸,仲璿是什麽心思,咱們不能左右,卻也猜不透。”

 忽聽身後傳來兩聲喚:“禦史大夫,禦史大夫?”

 這兩聲喚,拉回了李叡的思緒,李叡回首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禦史中丞,一時間並未言語。

 禦史中丞卻問:“大夫怎麽站在門口,為何不進去?”

 李叡隨口搪塞道:“沒什麽,就是隨處走走。”

 他說完就轉身走了,而此時的偏殿內,早已是鴉雀無聲,適才眾人聊得肆無忌憚,一聽說李叡在外頭,趕忙就閉了嘴,到如今亦是屁都不敢放一個,試想誰不知道桓讓是李叡的外甥啊,如今幾個人圍在一起說桓讓的是非,讓李叡聽去了,還不得擔心李叡日後給他們穿小鞋?

 彼時蕭曄並不在武陵王府,卻是站在距離禦史台不遠的角樓之上,桓讓跟著劉放走上來,就見蕭曄站在前面,正俯瞰整個皇城。

 “下官見過武陵王殿下,”桓讓忐忑行禮,蕭曄卻是對他置之不理,自顧自的眺望遠方,良久才側首漫不經心的打量了他一眼,隻問:“找到謝徵就是謝昱的證據了?”

 “還……還沒有……”桓讓低著頭,不敢與蕭曄相視,就好像蕭曄要吃人似的。

 蕭曄一聲冷笑,他繼而轉身面朝著桓讓,說道:“當初是誰信誓旦旦的告訴本王,謝徵就是謝昱,還說會盡快找到證據?桓讓,是你吧?”

 桓讓抬起頭來偷偷的看了蕭曄一眼,正好對上蕭曄如勾的目光,他於是趕忙又將頭低下,回道:“殿下息怒,此事確是下官親耳聽到,至於證據,也怪謝昱詭計多端,藏得太深,所以下官才……”

 “住口!”蕭曄如今可是將桓讓視作一顆廢棄的棋子了,自然不會給他什麽好臉色,是以也不容他再解釋,便一口打斷了他的話,他繼而說道:“倘若她真的是謝昱,必然會有破綻,你與她同住在侯府,怎麽可能找不出證據!難道你一個大男人,手段還玩不過一個女流之輩?”

 見蕭曄已然發怒,桓讓這下便也不敢再為自己辯解了,他隻得唯唯諾諾的應道:“是……是下官無能……”

 “哼!”蕭曄拂袖,轉身背朝著他,冷言冷語的斥道:“真是廢物!”

 桓讓依然卑微的低著頭,不敢言語,蕭曄而後又側過身子,扭頭打量了他一眼,問道:“這兩日,謝徵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他已聽說了桓讓與桓陵、謝徵鬧翻,現已搬離侯府,如今見了桓讓,卻並不急著詢問此事,不過,他適才也是有意問及桓讓這“兩日”,謝徵有沒有什麽動向,分明就是在試探他。

 桓讓自然沒有聽出蕭曄言外之意,他斟酌著回道:“暫且沒有。”

 “那……是真的沒有動靜,還是謝徵有意防著你!”

 蕭曄只是稍加暗示,桓讓便著實嚇得不輕,他雙目圓睜,怔怔的望著蕭曄,蕭曄心中已然有數,於是直言:“本王聽說,謝徵識破了你的身份,還有桓陵,他知道你是本王的線人,便將你掃地出門了,看來是真的?”

 桓讓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他也知道蕭曄自始至終都只是在利用他從謝徵身邊打探消息,如今他身份暴露,自然再也不可接近謝徵了。

 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再隱瞞了,隻得認栽:“是,是下官太不當心。昨晚散職回侯府的時候,她當著兄長的面質問下官,是不是已與殿下為伍,下官心知她必定是聽到了什麽風聲,隻好承認了。”

 他先認了自己不當心,將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在蕭曄跟前佯裝自責,隨後又道謝徵是聽到了風聲,這才得知他的立場,如此,又輕而易舉的推卸了責任。

 桓讓這一番解釋,果然就堵住了蕭曄的嘴,縱是他心裡頭怪罪桓讓是個沒用的廢物,可嘴上卻是什麽也沒說,隻問:“所以,桓陵就把你趕出來了?”

 “不是他要將下官趕走,是下官自己要走的,”事到如今,桓讓還是好臉面。

 “哦?”蕭曄狐疑。桓讓繼而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兄長責怪下官事先不與他商量,便自作主張臣服於殿下,可下官是有自己的主見的,又怎麽能什麽事都聽他的!他責怪下官,這也就罷了,可他偏偏又說下官跟錯了人,他說太子才是正統,而殿下……殿下只是太子奪嫡路上的一塊絆腳石,下官氣不過,便……便捅了他一劍。”

 這一頓胡編亂造,看似是桓讓張口就來的,可實則卻是他早已想好的措辭。

 蕭曄聽說這事,果然眼睛發亮,倒不是因為桓讓為了他,與桓陵起了口舌之爭,反而是因他拿劍捅了桓陵。

 劉放站在蕭曄身後,也似乎因此對桓讓刮目相看了。

 蕭曄有意擺起架子,說道:“你知道,本王身邊,一向是容不下無用之人的。不過,本王很欣賞你的心狠手辣,所以,本王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

 桓讓欣喜若狂,忙不迭跪下來磕頭行禮,說道:“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他說罷,便又抬起頭來,說道:“不過,殿下,下官如今已與兄長鬧翻,那禦史大夫正好又是他的舅舅,下官如若繼續在禦史台任職,恐怕……”

 桓讓雖未繼續說下去,蕭曄卻也猜到他的心思了,“你想調職?”

 “是……”桓讓支支吾吾的應了一聲,蕭曄卻道:“禦史台的差事都是好差事,你留在那兒,多替本王打探打探朝堂內外的風聲,李叡若是為難你,你忍了就是。”

 蕭曄說完便轉身要走,幾步後又回頭,說道:“對了,本王在西洲城東邊,有一處別院,你若是無處可去,可去那裡暫住一陣子。”

 桓讓聽到這話,感動得語無倫次,連忙道謝。

 等到蕭曄走下角樓,桓讓亦是離開,回到禦史台時,正好到了酉時,他也正想跟隨眾位同僚一道散職,卻被李叡身邊的判官叫住,“桓禦史留步。”

 桓讓見那判官,自知是李叡留他,果然判官緊接著就說道:“禦史大夫有請。”

 “是,”桓讓跟隨判官尋到李叡的書房去,就見李叡正負手而立,站在窗前,判官將桓讓領來,便自行退下了。

 “舅舅找我有事?”桓讓大步流星的走進書房來,李叡聽到他的聲音,即刻就回過頭來,問道:“仲璿,舅舅適才看到你,跟武陵王身邊的劉主簿一道去角樓了,你……是不是同武陵王……”

 李叡並未說下去,桓讓也只是微微低下頭,並不答話,李叡了然,這便走到他面前來,道:“仲璿啊,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判斷,你參與黨派之爭,舅舅不過問什麽,可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一旦參與進來,就沒有回頭路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個道理,桓讓亦是清楚的,所以即使蕭曄幾次威脅他,他也沒有退縮,因為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舅舅入仕三十載,當年也支持過當今聖上建元,勉強算是個過來人。黨派之爭,你若跟對了人,他們也許會給你名利,也許會給你功勳,可你若是跟錯了人,那將來就只有死路一條。墊腳石和絆腳石只有一字之差,可結局卻是大不一樣的,仲璿,你要記住,不管什麽時候,千萬要以自己的利益為先!”

 “是,仲璿明白,”桓讓拱手作揖。

 李叡今日的告誡,確是肺腑之言,他說罷,就與桓讓說道:“去吧,回家去。”

 “是, 仲璿告退。”

 李叡目送桓讓離開,這才散職回府,才一進府門,其妻鄭氏就迎了過來,拉著他的手,謹慎的朝他身後的府門外張望了兩眼,壓低聲音問:“你那庶出的外甥今日沒跟來吧?”

 “你這話說的,什麽嫡出庶出!仲璿和伯玉,不都是我的外甥!”

 鄭氏說道:“適才山陰縣主打發人過來遞口信兒,說伯玉受傷了,我過去一看,那孩子都傷得不成人樣了!叫也叫不醒,就那麽迷迷糊糊的躺著,你猜怎麽著?山陰縣主說,是仲璿拿劍捅了伯玉!”

 “你說什麽!”李叡大驚,不可置信的追問道:“仲璿傷了伯玉?”

 鄭氏點頭,言道:“我說這仲璿好端端的,怎麽就有家不回了,原來竟是這麽一回事!”

 “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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