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暈倒,蕭道成嚇得渾身冒冷汗,急忙召了所有太醫令到顯陽殿來看診,可太醫令來了也都說蕭珩只是急火攻心,並無大礙,時下已是傍晚,蕭珩仍未醒來,蕭道成坐立不安,急得在病榻前徘徊,幾個年紀稍大一點的皇子也都站在寢殿內候著,別個都隨妃嬪公主們候在正殿,今日赴宴的外臣則都在殿外,謝徵與桓陵便是在殿外的。
薛長清跪在病榻前守著蕭珩,忽見她睜眼,自然是喜上眉梢,呼道:“公主醒了!”
喜訊傳至正殿,又由正殿傳至殿外,有人喜,有人憂。
謝徵總算是松了口氣!
蕭道成忙不迭走到病榻前,望著蕭珩,笑眯眯的說:“祖姑母,您總算醒了!”
未料蕭珩卻並不理會他,反而側首看向他身後的幾個孩子,直到看見蕭賾安然無恙的站在那裡,她方才安心。
她喚:“長清,扶哀家起來。”
薛長清起身,將她扶著坐起,蕭道成自覺得受了冷眼,對蕭珩更加討好,關切道:“祖姑母,您想必餓了吧,我叫人熬些粥給您端來。”
“不必了,你們都退下吧。”
蕭珩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命屋裡的人都出去,卻獨獨將蕭賾喚到跟前來,命其坐下,而後抓著他的手,顫顫巍巍的在他掌心寫下一個“逃”字,而後又寫下“梁郡”二字。
蕭賾看著蕭珩,目中盡是詫異。
“太祖姑老了,沒有多少日子了,以後,也不能再護著你了……”蕭珩對蕭賾,永遠都是放心不下的,蕭賾心中亦是悲戚,他低聲喚:“太祖姑……”
蕭珩卻是一聲輕歎:“你啊,性子急,隨你父親,又衝動,又魯莽,做事情總是不計後果,也為此吃了不少虧,人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可你就是不長記性。”
“長記性了,龍兒長記性了,”蕭賾應和著,可說著說著,眼睛便紅了。
“凡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不能再像以前那麽放肆了,要保護好自己,知道麽…”蕭珩握緊了蕭賾的手,哽咽道:“龍兒啊,太祖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太祖姑,您別這麽說,龍兒還要在您膝下盡孝呢……”蕭賾說罷,鼻子一酸,這七尺男兒竟也濕了眼眶。
蕭珩放下他的手,毫不避諱的說道:“龍兒,不管你做什麽,只要不背叛蕭家的列祖列宗,太祖姑都會支持你。”
蕭珩不願他們父子兄弟間自相殘殺,何為“不背叛蕭家的列祖列宗”?便是叫他將來無論如何也不要殺蕭道成和弟弟們。
他點頭,應道:“龍兒知道。”
蕭珩衝他笑了笑,便道:“去吧,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回頭。”
“好,不回頭,”蕭賾又握住蕭珩的手,抽泣道:“太祖姑,您一定要保重啊!”
蕭賾起身向寢殿外走,雖滿臉都寫著不舍,可總歸是沒有回頭。
目送走蕭賾,蕭珩又吩咐薛長清請走殿內殿外所有的賓客,隻喚蕭道成來,她仍坐在那裡,未料蕭道成進屋,她還一句話沒說,他“噗通”一聲就跪下了,言道:“車兒不孝,請祖姑母責罰!”
蕭珩仍不願理會他,隻問:“車兒啊,哀家就問你,龍兒,究竟是不是你的嫡長子?”
“是…”蕭道成自知蕭珩要責怪他狠心,心中甚是羞愧。
蕭珩緊接著又問:“那他,可是不仁不義,不忠不孝?抑或是,犯了什麽滔天大罪?”
蕭道成本想提蕭賾今日私自帶兵進京之事,
可思來想去,到底還是不敢多言,於是憋了半天才回話:“沒有……” “既然沒有,那他身為皇長子,又是皇后嫡出,理當是儲君,你為何一心想廢了他?甚至還想殺他?”蕭珩面無表情,兩眼卻頗有神采,目不轉睛的盯著蕭道成,像是審問一般,道:“就因為他不是你最偏愛的兒子?”
蕭道成早已慌了,辯稱:“祖姑母明查,龍兒是侄孫的嫡長子,侄孫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對他起殺心哪!”
“不會起殺心?”蕭珩哂笑,“那你倒是同哀家說說,為何陳顯達會帶兵把守鳳莊門?”
“侄孫不知……”蕭道成毫無底氣,竟不敢與蕭珩對視。
“你不知道?倘若沒有你的吩咐,陳顯達私自帶兵進宮,那便是謀反!哀家親眼所見,絕對屬實,你為何不去治他的罪?”
聽聞蕭珩給陳顯達扣上謀反的帽子,蕭道成自然惶恐,連忙解釋:“祖姑母,您誤會了。對,確是侄孫安排陳顯達帶兵進宮的,可他是來護駕的,侄孫也只是擔心大家的安危啊。”
“是嗎?”蕭珩冷冷一笑,“那還真是難為你了,為了掩人耳目,特地吩咐羽林監的人假扮成北軍把守在東府城,又讓北軍假扮成羽林監把守在宮裡,之後一把火燒了東府城,致使壽宴只能在宮裡頭辦,然後順理成章的讓陳顯達帶著假扮羽林監的北軍,埋伏在華林園附近,美其名曰護駕,其實就是為了殺你的兒子!車兒,哀家雖已年邁,可你當真以為哀家老糊塗了?”
蕭道成已然怔住,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了。
“虎毒尚不食子,可你……可你卻要殺你的親生兒子!你捫心自問,龍兒他究竟做錯了什麽!蕭道成啊!你這樣做,對得起蕭家的列祖列宗嗎!”
蕭道成伏首,不敢言語,蕭珩老淚縱橫,說話間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在顫抖。
“哀家已是半個身子埋進黃土的人了,到了這個歲數,隻想安享幾年天倫之樂,可你!你偏不讓哀家如願!先是殺了阿薑, 如今,如今又要殺龍兒!你說說,你到底還想殺誰?殺哀家嗎?你不如一並把哀家也殺了!”
“祖姑母不要動怒,侄孫已知錯了……”蕭道成連連叩首,亦擠出幾滴淚來。
蕭珩長歎,忽然一聲苦笑,感概道:“車兒,你還記不記得,在你小的時候,曾有一個算命的方士說你有帝王之相,後來祖姑母問你想不想當皇帝,你說你不想,因為當了皇帝就會變成孤家寡人,你以前是很重情重義的,可如今……”她說至此,又苦笑一聲,繼而說:“歸根結底,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疑心太重,太貪戀權勢……人哪,總是貪得無厭的。”
“祖姑母教訓得是,車兒知錯了,車兒知錯了,”蕭道成連連叩首,額頭重重的敲在地上,發出悶響。
蕭珩語重心長的說道:“一定要謹記前朝皇室手足相殘的教訓哪!”
“車兒謹記祖姑母教誨。
蕭珩又歎一聲,似乎已心力交瘁,淡淡說道:“哀家累了,你退下吧。”
“祖姑母好生歇息,車兒告辭了,”蕭道成站起身來,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的離開。
薛長清近前來,輕語:“公主,奴婢扶您躺下。”
蕭珩搖了搖頭,隻道:“你也出去吧。”
薛長清不大放心,回:“那奴婢就到門口去守著,您若是有什麽事情就喚一聲。”
蕭珩不語,只是目光呆滯的看著床尾,待薛長清帶上門出去,她忽然自言自語:“阿薑啊,今日坐在伯玉旁邊的那個姑娘,長得可真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