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之日,亦是蕭珩的壽辰,東府城昨夜走水,一大清早,蕭道成便傳了口諭下去,壽宴改在華林園舉辦。
謝徵如願可隨桓陵一同赴宴,隻是仍需扮作男兒身,以免被人認出謝昱的模樣,玉枝服侍她換上男裝,為她梳好發髻,便退至房外,謝徵端坐在梳妝台前,悄無聲息的從一旁的抽屜裡取出來一把匕首藏進袖中,而後便抬首望著鏡中的自己,目不轉睛,看似在發呆,卻不知是在沉思什麽。
這時玉枝在門外喚:“娘子,瓊林已備好牛車,縣侯適才派人來催促您動身了。”
“知道了,”謝徵應了一聲,便起身出去,玉枝送她到府門口,再三提醒:“娘子此去一定多加小心。”
謝徵總是莞爾一笑,回她:“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牛車停在府門外,桓陵站在一旁,他今日身穿禦賜的鶴綾袍,頭戴三梁進賢冠,腳踩皂靴,這樣一副穿著打扮,看來極是莊重,因他是縣侯,無需參與朝會,所以這身朝服便鮮少穿上身。
謝徵卻是頭回見他穿,第一眼看到他,不免愣了一下,她走去笑道:“縣侯本就是個俏郎君,今日穿上這身朝服,愈顯俊秀了。”
桓陵笑了笑,竟顯得有些靦腆,曾瓊林聞言卻打趣道:“謝娘子該不會也傾慕縣侯?”
“也?”謝徵愣了一下,桓陵忽覺得臉紅心跳,當下就剜了曾瓊林一眼,心中罵他多嘴。
曾瓊林深以為桓陵傾慕謝徵,本想知道謝徵是否也傾慕桓陵,卻不想張嘴就問了出來,著實失禮,於是趕緊圓話,解釋道:“我是說,縣侯俊美非常,傾慕者數不勝數,外面可是有不少女人都哭著喊著要嫁,我還以為,謝娘子也同她們一樣了……”
謝徵輕輕一笑,回道:“這倒不會。”
桓陵聽得心涼半截,可臉上仍是歡喜之色,曾瓊林卻是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的,一聽說謝徵對桓陵無意,笑臉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以為,桓陵與謝徵是兩情相悅而皆不自知。
“不早了,壽宴就快開席了,咱們還需快些進宮去,”桓陵說罷,就轉身自顧自的上了牛車,也不像往常那樣先扶謝徵上去,謝徵看出他心情欠佳,並未多言,隻跟在他身後上車,在他左側坐下。
曾瓊林一如既往地坐在轅座上驅車前行,車內二人卻都一言不發,良久,謝徵終於忍不住問:“縣侯似乎不大高興,是德音方才說錯話了?”
桓陵面色依然極冷,隻回:“你沒有說錯話,是我多想了。”
謝徵未語,二人再度陷入窘境。
片刻之後,馬車停了,忽聞外頭一人鏗鏘有力的聲音:“來者何人?”
謝徵掀起窗簾一角,望向窗外,原來是到了皇城外門,把守此門的羽林監正盤查過往車輛,她放下窗簾,收回手,又轉頭悄悄的看了桓陵一眼,卻見他還是冷著臉,一副凡人勿近的樣子,她也識趣,沒再打攪他。
曾瓊林道:“車內是永修縣侯,進宮赴太長公主壽宴。”
那羽林監又問:“可有文書?”
“自是有的,”曾瓊林自袖中掏出文書遞給那羽林監,那羽林監捧著文書看了看,接著又近前來,掀開牛車的門簾朝裡面看,見身穿朝服頭戴冠冕之人,知道那便是永修縣侯,卻不知他旁邊這位是何人,於是問:“這位是?”
桓陵道:“他是本侯的門客。”
羽林監點頭,隨即退下,
衝另幾個守門的羽林監呼道:“放行!” 牛車繼續前駛,過了這道津陽門,便算是身處皇城內了,謝徵再次掀開窗簾,卻望向西邊,她皺著眉,亦握緊了拳,一時竟紅了眼眶。
皇城南側有四道門,分別是廣陽門、宣陽門、津陽門和清明門。宣陽門是皇城的正門,津陽門在其東,謝徵往西看,看的便是宣陽門,三年前,她就是在那裡,被沈文和親率的百余弓弩手圍攻,被蕭易夫親手剜了心,也就是在那裡,從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司馬,淪為一個沒有黃籍和照身帖,而隻能冒用旁人身份的人。
謝徵緊緊握拳的手微微有些發顫,滿目憎恨,桓陵已有察覺,當下就握住她的手以此安慰,輕聲道:“你我今日是來赴宴的,不要為以前的事亂了心神。”
聞言謝徵心中稍感溫暖,她放下窗簾,長舒了一口氣,低頭看著桓陵搭在她拳頭上的手,桓陵自知失禮,急忙收回手,謝徵道:“三年前,若不是縣侯去求孫老先生救我,我怕是早已死了,如何有今日。”
“還有這顆心……”她抬手捧心,又輕歎一聲,“如今想起來,還是有些對不住謝徵……”
牛車再次停下,這次倒不是被盤查,曾瓊林掀開門簾,衝裡面笑道:“到閶闔門了,該下車了。”
閶闔門內便是宮城,凡車進宮皆應止於此。
桓陵像往常那般先行下車,謝徵隨後,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她下車時桓陵竟伸手來攙扶了,莫非已不與她置氣了?
這個時候,閶闔門外已停了不少車輛,曾瓊林將牛車牽著往角落裡去,謝徵與桓陵站在閶闔門外等著他,回頭卻看見尹略驅車駛來,那是太子府的車,想必蕭賾就在那車上。
牛車停在他們二人跟前不遠,尹略已然看見她,慌忙停了車,回頭朝裡面喚:“殿下,前面……”
門簾被掀開,蕭賾從裡面探出頭來,望見謝徵,亦是一怔,他先下了車,緊接著見蕭長懋和蕭子良一前一後出來,他將兩個孩子抱下來,最後又扶著裴惠昭下車。
謝徵與桓陵向蕭賾和裴惠昭行了禮,蕭賾隻道一句:“永修縣侯不必多禮。”
而後便與裴惠昭道:“惠昭,你帶著兩個孩子先進去,孤隨後就來。”
裴惠昭頷首,便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向閶闔門內走去,走時卻回頭看了一眼謝徵,那個郎君她曾見過的,就在前天,他來過府上,可她卻不知那郎君究竟是何身份,看他身穿常服,而非朝服,既然不是朝中的王公大臣,又如何能出席太長公主的壽宴?
蕭賾看著謝徵,一想昨日去侯府找她興師問罪,心中便感歉疚,他遲疑了一會兒,問:“今日來此赴宴的,大多見過陽侯,你不怕惹上是非?”
謝徵隻一聲冷笑,“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就因我長得跟謝昱相像,便不該露面了?”
“他們可不像孤這樣好說話,若是認出你這張臉,恐怕由不得你解釋,便要將你捉拿了,”蕭賾目中透著些微擔憂,他這擔憂倒不是憑空來的,適才所言,也絕非嚇唬謝徵,他口中的“他們”,當真就是不分是非好賴的。
謝徵也知他好心提醒,卻不以為意,笑道:“認出來又如何,謝昱已故三年,早入了輪回了,還能死而複生不成?”
蕭賾笑了笑,沒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