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賞賜早已有內監送來,可詔書卻遲遲未到。
眼下還未過上元節,滿朝文武也尚在休沐,三省還沒到上職的時候。
中書省草擬詔書,門下省審核後交由蕭道成過目,蕭道成而後又下行詔書至尚書省……單單走這幾個流程便要了會兒,直到次日傍晚的時候,詔書方才由尚書省的兩位仆射分送至太子府與侯府。
顧遜與孔琇之拿到詔書,二人一齊往出宮方向走去,路上正商議誰去太子府誰去侯府,顧遜拿著傳給謝徵的詔書,欲同孔琇之交換,他似有些為難,扭扭捏捏的同孔琇之說道:“孔兄,這詔書可否與你一換,你去侯府,我去太子府。”
孔琇之詫異,“我素聞子庚你與太子不和,怎麽你竟想去太子府傳旨?”
顧遜暗下臉色,並非他想去太子府,而是他不想去侯府,不,他是想也不想……
他回:“非也,是因太子府離我家要近些,天色也不早了,我此番過去傳了旨,往北邊走沒多遠便到家了。”
孔琇之顯然不大願意,他笑道:“誒,不妥,不妥,我與那山陰縣主來往頗多,都熟透了,不好過去傳旨,還是子庚你去更合適些。”
顧遜納悶,“與她熟悉不是更好?”
“她一高興,強留我在那兒吃酒怎麽好?我可是發了誓要戒酒的!倒是你,同她也不認得,過去傳了旨,她頂多同你道聲謝,便放你走了,”孔琇之說著,又笑眯眯的同顧遜說道:“賢弟,你我同僚三載,哥哥我,可從未同你提過什麽要求。”
侯府較之太子府,的確要偏僻些,顧遜說他想傳了旨後回家方便,孔琇之又何嘗沒這心思?說什麽要戒酒,這都是編出來哄騙顧遜這憨貨的鬼話。
孔琇之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顧遜自也不好再多言了,他隻得帶著詔書前往侯府,可到了侯府卻又遲遲不肯上前去知會門房通傳,反而在大門外徘徊輾轉,良久才硬著頭皮進去。
彼時謝徵與桓陵還不知顧遜過來傳旨,二人皆在後院,顧遜至此,府上的丫鬟忙後去通傳:“外頭來了位使君,自稱是尚書省的,奉命前來下行詔令。”
二人聞言這就往前院去,顧遜正在前院等著,他無顏見謝徵,心中尤其忐忑,便在院中來回踱步。
謝徵至此,二人相見,一個眉頭微皺,目中含情,欲語還休;一個詫異之余,兩眼無神,神情寡淡。
桓陵一來就察覺了顧遜臉上細微的神色變幻,又見謝徵躲躲閃閃的目光,免不得多想,謝徵心尖兒那人是位顧郎君,而跟前這也是位顧郎君,莫非……桓陵像是猜到了什麽似的。
顧遜見二人至此,便展開手中詔書,含糊說道:“謝氏德音,接旨……”
謝徵與桓陵先後跪地,顧遜手捧詔書,目光卻不時望向謝徵,全然無心宣讀詔書。
桓陵見他這般,頓生不滿,他咬了咬牙,還是忍住了一肚子火氣,便隻輕輕咳了一聲,以作提醒。
顧遜果然回過神來了,他卻又將詔書合上,顫著雙手呈至謝徵跟前,言道:“下官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恐不便宣讀詔書,還請山陰縣主見諒。”
謝徵仰頭望著他,亦是遲疑了許久方才舉起兩手,接過詔書,卻忘了謝恩。
桓陵委實是看不過眼他們二人這般,便自行起身,又走去將謝徵扶起,他自顧自的說道:“德音身子弱,不宜久跪,也請顧仆射莫見怪。”
謝徵站起身,許久才開口,對顧遜說道:“有勞顧仆射了,天氣寒冷,顧仆射請回吧。”
顧遜眉頭緊鎖,他拱手向謝徵作揖,行了禮,言道:“下官告辭。”說罷,這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眼見顧遜已走遠,桓陵也冷著臉問:“原來他便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顧郎君?”
謝徵沉默,未語,桓陵自知她這已是默認了,他便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而已,你究竟念他什麽好!”
“不念了,”謝徵自嘲一般,冷笑道:“往後再也不念了。”
謝徵說罷,就魂不守舍的走了,桓陵望著她走遠,心知她與顧遜之間定是發生了什麽不愉快,不然這兩人方才見面也不會那樣垂頭喪氣。
他從謝徵嘴裡自然是問不出什麽了,不過,玉枝那兒倒是可以打聽打聽。
桓讓站在回廊下,將一切都看在眼中,他自知謝徵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而桓陵立場雖不明,必然也是支持謝徵的,可如今他在武陵王那邊謀了一份差事,明顯是與他們兩位的立場衝突了。
等等!為什麽一定是他與他們兩位立場衝突了?就不能是他們兩位與他立場衝突了?
桓讓像這般自我安慰,如今心裡頭竟是舒坦多了。
彼時武陵王府內,義興公主蕭易夫正在此看望自己的小侄兒, 武陵王妃劉氏將世子抱在懷中,蕭曄坐在一旁。
劉放匆匆忙忙的進屋,向蕭曄稟報:“殿下,適才傳來的消息,說陛下封了謝徵為山陰縣主,食邑千戶,還……”
未等劉放說完,蕭易夫就將他的話打斷,說道:“山陰縣主?父皇竟封她縣主!只有郡王之女方可封為縣主,她謝徵算個什麽東西,父皇也太偏心了!”
劉氏也冷笑了一聲,言道:“食邑千戶,都快趕上九卿了,看來這謝徵還真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子。”
“不同尋常?”蕭易夫哂笑,說道:“她除了生的那張臉,還有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
坐在一旁的蕭曄,聽聞蕭易夫這般抱怨,蕭曄的脾氣倒還算好,他仍坐在書案前,自顧自的擺弄自己的寶貝玉器,不屑的說道:“縣主又如何?區區一個縣主而已,她還能上天了不成?”
誰料劉放接著又稟道:“太子那邊也受了封賞,聽說食邑又加了一千戶,如今可是九千戶了。”
蕭曄一聽到這話,當下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卻又強裝鎮定,冷笑道:“九千戶就九千戶吧,有什麽了不得的,那永修縣侯桓陵還是萬戶侯呢!”
他說罷,就起身往外走,直至走到外頭,才陰下臉來,他攥緊拳頭,重重的打在牆壁之上,咬牙切齒的說:“九千戶?呵,真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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