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修縣侯桓陵府邸。
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急匆匆的走到後院來,直至見著一個身穿月白色雜裾垂服的女郎站在院子裡,她方才停下腳步,那女郎此時背朝著她,手拿一把剪子正悠閑愜意的修理著花枝,她聽丫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到這下已停了,似乎人已站在身後,她輕聲細語的問:“是玉枝回來了?”
“是,”那喚玉枝的丫鬟答應了一聲,又朝她走近了兩步,女郎回頭看了她一眼,便又繼續手頭的事,隻是淡淡的問了一句:“吩咐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奴已將那個廚娘送出城了,還給了她一百兩銀子封口,也叮囑過她,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可再回建康,否則便是死路一條。”
“那公主府那邊呢,可是都安排妥當了?”
玉枝面露笑意,頗是自信的說道:“娘子放心,東西都已送過去了,這個時候,義興公主想必已經氣壞了。”
那女郎聞言,一瞬間便展露笑容,她道:“也不知這份大禮,我這表妹究竟喜不喜歡,為了這份禮,我可是準備了三年呢,她可一定不能辜負了我這一番心意。”
她知義興公主喜食羹湯,特地托永修縣侯桓陵,從義安郡請了位擅做羹湯的廚娘過來,吩咐她混進公主府,為義興公主做膳食。
“可是娘子,”玉枝像是心存顧慮,“奴方才回城,看見沈駙馬帶著人在街上,拿著那個廚娘的畫像,到處找她。”
“哦?他們以何緣故拿人?”
“說是那個廚娘偷了公主府的財物,”玉枝才說完,那女郎便哂笑了一聲,“諒她們也不敢將此事公之於眾,如今竟還用這樣的說法來拿人,真是笑話!”
玉枝皺了皺眉,似有些顧慮,“娘子,奴不放心,那個廚娘她才剛出城不久,若是被抓到了,嘴巴嚴倒是不打緊,可要是嘴巴不嚴……”
女郎轉過身來看著她,似笑非笑的問:“你想殺人滅口?”
玉枝一驚,見女郎臉色,竟不敢與她對視,而這女郎見她目光閃爍,便又看出些端倪來,追問道:“還是…你已經殺人滅口了?”
“娘子,如今沈駙馬帶著幾十號人在城內外四處尋她,她遲早是要被抓到的,奴也是怕她守不住嘴,萬一她把咱們供出來,那您這三年籌劃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女郎輕歎了聲,“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別看沈文和現在這樣囂張跋扈,可他若是死了,還能囂張得起來麽?”
玉枝一詫,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娘子的意思是……”
女郎沒有回她,卻問:“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是初四。”
“初四……”女郎冷冷一笑,接著說:“看來明日又有得忙了。”
有位故人,每月初五都會去鍾山山腳下的清虛觀上香,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能與故人重逢的機會。
她說完又與玉枝吩咐道:“玉枝,你去仁安堂藥鋪,替我取幾樣東西回來。”
“取什麽?娘子盡管說。”
“你到那兒之後直接找店東,報上我謝徵的名字,到時他自會把我要的東西拿給你了,另外,再取兩包五石散回來,有大用處,”她已是仁安堂的老主顧了,日前便與店東交代過,托他替她準備一副朝天子,和一包帶釘頭的銀針,今日也該去取了。
“是,奴這就去。”
謝徵目送玉枝走遠,接著便又回過身來,忽見眼前的灌木叢中有根被蛀蟲啃得烏黑的枝椏,
她目不斜視,眸中卻透著森森寒意,恨恨的說:“沈文和,我回來了!” 她說完,便一剪子下去,毫不手軟的將整根枝椏都剪去。
忽有一個穿著鴉青色大袖衫的郎君一聲不響的走到她身後來,這位郎君年紀並不小,大約已近而立之年了,卻生得唇紅齒白,面如冠玉,像個女子般好看,偏還一身仙氣,高冠博帶,道貌非常,便與仙人一般,站在那裡,遺世獨立。
“德音,你可知你這樣戲弄義興公主,她定要將矛頭指向謝貴嬪了,”男子輕語。
謝徵才知他過來,她並未回頭看他,隻是訾笑,輕蔑的說道:“縣侯以為,我在籌劃此事之時,就沒有想過後果麽?”
桓陵付之一笑,並不言說什麽,謝徵已然聽到,便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回頭與他說:“這世上有三種人,一種人循規蹈矩,墨守成規;一種人無欲無求,順其自然;還有一種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縣侯心寬似海,是第二種人,而我,從前是第一種人,現在,是第三種人。”
桓陵走到她跟前去,道:“德音何等聰明,此事必然在你計劃之中,隻是…謝貴嬪,到底還是你的……”
話未說完,謝徵便出言打斷,似乎極不願再聽下去,“縣侯既已喚我德音,又為何要將我同謝貴嬪攀上門戶?我如今是會稽謝氏的女郎謝徵,而謝貴嬪出身陳郡謝氏,我同她,自不會有什麽關系。”
她說至此,又頓了頓,臉色就暗了下來,繼而說:“更何況,當初大司馬府出事的時候,她可是把跟謝家的關系,都撇的一乾二淨了……”
三年前謝昱出了事,大司馬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無一幸存,可謝貴嬪作為她的親姑姑, 非但沒有遭受牽連,反而還從一個昭儀,迅速擢升了貴嬪,掌管后宮,明著,說是蕭道成對她家破人亡的補償,可實則如何,怕也隻有謝貴嬪自己知道了。
“不管是義興公主也好,還是謝貴嬪也好,她們都不是善類,那我今日也不過隻是略施小計,權當是給她們一個教訓罷了,”謝徵略微昂首,頗是不屑。
桓陵不再同她說此事,隻是越過她,走去灌木叢前拿起了剪子,自顧自的修剪起殘枝來,莫名其妙的問:“你從何得知我無欲無求?”
謝徵看著他,笑問:“莫非不是?那不知,縣侯有何所求?”
“說出來便求不到了,還是不說為好,”桓陵說著,忽然停住手,皺起了眉頭,又輕歎一聲,望著謝徵,極是憂心的說:“德音,你所謀之事,關乎生死,萬不可意氣用事!”
“此事我已謀劃三年,倘若當真意氣用事,早去將她們千刀萬剮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桓陵遲疑了一下,又道:“月中太長公主過壽,適才我去舅舅府上吃酒,聽他說,陛下已召太子回京,太子…不日便要回來了。”
謝徵聽了此事,起先隻是僵了一下,而後卻異常平靜的說道:“知道,太長公主過壽,他自然要回來的。”
“三年未見,想必你很牽掛他……”桓陵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嘴,謝徵當即變了臉色,好似事不關己的說道:“過去的事,縣侯就不必再提了。”
謝徵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桓陵望著她走遠,忽輕歎一聲,自語:“我隻是不想你為兒女情長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