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在這時候正式開始,漢斯先生精神振奮的揮動了手裡的指揮棒,隨著高亢而音色圓潤的號聲響起,宏大的交響樂開場!
“這個開頭相當不錯。”白君文讚歎著:“我跟這位銅管組的首席先生交流過,他在大號上的境界比我在鋼琴上的境界高很多。”
大小格雷迪相視一笑,並不吭聲。
隨後白君文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隨著演奏進行,世界之星讓人尷尬的問題再度暴露出來……
是的,這些新人這一次真的已經很努力的想要做好了,無論是臨行之前的封閉訓練,還是今天的發揮狀態,其實在白君文看來都已經做到了他們能夠做到的最好。
但是……還不夠。
遠遠不夠!
這裡是紐約,不是費城,這是一場賣出了兩千三百張票的、被所有人期望著的演奏會,而不是在費城那時隻坐了十分之一的聽眾並且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毫無期待的演奏會。就在不久之前,白君文曾經默默的觀察過,在座的兩千多人,幾乎全都是正裝出席,有不少人還打著領帶,他們懷著對音樂的虔誠態度想要來聽一場精彩的演唱會。
換句話說,今天的聽眾都是內行,偌大的紐約市,八百多萬的總人口,最後選擇買票進場的這兩千多人,已經算是對高雅音樂最有研究的一批聽眾了,他們能輕而易舉的聽出舞台上的演奏裡面有哪些不協調的地方。
“有個小號聲調高了一度。”大小格雷迪不再跟白君文聊天,他們微眯著眼睛一邊聽一邊輕聲念叨。
“這段小提琴獨奏很不錯,但是下面的和聲有點亂……”
“搶拍了搶拍了,唉……”
“漢斯先生在努力挽救……拉回來了,又拉回來了……”
“你看到漢斯先生腦門上的汗了嗎?”
白君文看見了坐在第一拍的一些熟面孔,有他在機場曾經見過的紐約交響樂團的首席指揮伯納德,還有市政廳的官員——這些都是漢斯先生親自送過去的贈票,邀請他們坐最好的席位,來聽,來捧場。
然而伯納德的臉色正一點點變得嚴肅,而那位市政廳的官員則完全聽不懂,他低著頭在玩手機。
白君文無由的為這場演出捏了一把汗。
“媽媽,你要去哪兒?”後面有個小女孩的聲音輕輕的響起來:“還沒到中場休息的時候呀。”
“我們走吧,”隨後傳來的是中年婦女略微不爽的聲音:“今天不該來的,寶貝,我帶你去吃牛排好嗎?”
後面的小女孩發出歡呼雀躍的聲音,白君文的心卻在一點一點沉下去。
演出近半,七十分鍾過去,偌大的卡內基音樂大廳的五層觀眾席已經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人臉上也都有著隱隱不耐煩的神情,或許只是因為票價不菲才舍不得現在就走人。
漢斯先生腦門上的汗更多了,舞台上的演出已經進行到了最重要也最華美的階段,這是現實世界中一首極其有名的交響樂,由歷史上最著名的巨匠之一哈切夫斯基創作,並且在很多樂團的演奏會上作為壓軸作品——世界之星選擇在倒數第二首作品中演奏它,是因為留在後面的還有一首更加激烈、更加複雜、也更加華美的作品。
是的,漢斯先生很有野心,他知道用普通的曲目是無法打動聽眾的,樂團已經病入膏肓,必須要給予聽眾們驚豔的演出效果,才能讓樂團起死回生。
“然而看來是反效果了,”白君文默默的想著:“曲目的難度越高,就越容易暴露演奏方面的短板……或許漢斯先生並不是想不到這些,他只是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世界巡演……如果沒有任何高格調的東西,他憑什麽吸引人呢?就算硬著頭皮也得上啊……”
音樂大廳裡的演奏還在進行,然而白君文心裡那根弦繃的越來越緊,他看到的事實是,不僅僅漢斯先生在不停的出汗,就連海頓等幾位基本功極其扎實的首席演奏家這時候演奏的效果都開始出了問題——並沒有出錯,但是也沒有達到白君文日常看他們排練時候的水準。
所有人的心都亂了!
兩個小時十七分鍾,世界之星交響樂團完成了世界巡演的第一場演出,卡內基音樂大廳裡的人已經走剩得只有十分之一,在演出完全結束之後,他們站起來,並沒有人鼓掌,他們只是帶著些不耐煩的情緒匆匆離開。
伯納德先生也站了起來,他的目光與老朋友漢斯對在一起,兩人都沒說話,伯納德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對方,而漢斯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一切。
“老朋友,”伯納德最終只是走到台上,輕輕擁抱了一下漢斯先生,在他耳邊輕聲道:“要不要考慮來我們樂團……老朋友,我們可以一起指揮這支樂隊,我願意讓出一半的演出機會。”
這是極高的信任和誠意,然而漢斯拒絕了,他輕輕搖頭,執拗的道:“明天……我就在洛杉磯了。”
白君文的肩膀又被小格雷迪拍了拍:“白,考慮來我們樂團嗎?次席指揮家的位置哦……說實話我都有點嫉妒了,你這個家夥憑什麽直接跑到我們頭頂上去?”
白君文輕輕搖了搖頭:“對不起。”
小格雷迪倒是不執著,或許是早已料到要被再次拒絕,他笑嘻嘻的道:“這次能不能請你幫我們約一下西格蒙德先生?畢竟現在是紐約不是費城,我們沒那麽容易溜到你們的營地裡去。”
白君文有些好笑,看來費城交響樂團是真的對海頓師兄充滿了興趣,這兩兄弟甚至坐飛機過來全程跟隨,估計是團裡下了死命令,挖不到人不罷休了。
……
世界之星在紐約市的巡演以失敗告終,但是因為售票情況實在不錯,所以大家的情緒還不至於太沮喪,在回到住處之後更多的是在互相安慰和互相打氣,匆匆的整頓之後,樂團就從紐約出發, 直飛第二站:洛杉磯。
漢斯先生再次展示了他在交響樂圈子裡的強大人脈,六個小時後,白君文透過已經著陸的飛機窗口再次看到了規模不小的歡迎團隊。
“這是洛杉磯愛樂樂團的首席指揮卡洛斯先生……”海頓的表情沒有前一天那麽興奮,反而帶著些迷茫:“你看,漢斯先生已經竭盡全力了,小師弟,你說我們究竟能不能成功呢?”
白君文不忍打擊他,輕聲道:“可以的……只要像在紐約的時候那樣賣票,至少這一趟巡演在收入方面是成功的。”
“可是……”海頓畢竟還沒因為執念而徹底盲目,他苦笑道:“那樣的話,我們的名聲在圈子裡就徹底臭了啊。”
“臭了……總比死了好。”說話的是奧古斯汀先生,他就坐在不遠的地方,喃喃自語著:“只要樂團還在,我就還在……”
西蒙微微垂著頭,眼裡帶著些晶瑩的東西。只有他知道老師的身體究竟糟糕到了什麽地步,也只有他知道老師說的這句話究竟隱含著怎樣的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