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樂團出發前往第一站紐約的前一天,大小格雷迪來拜訪白君文,帶來了一個新的消息:“白,我們那天與你交談之後,回去跟我們組的首席說了一下你的情況,首席說,你雖然有著卓越的創作能力,但是演奏和創作是兩回事,你如果想要成為交響樂團的正式鋼琴演奏家,還是需要正式考核的。”
白君文本來也沒這個念頭,無所謂的笑道:“很正常,本來……”
“不不不,你搞錯我的意思了,”小格雷迪嘿嘿笑了起來,打斷了白君文的話,似乎是因為成功捉弄了白君文而顯得有些得意:“我的意思是,在我們費城交響樂團,真正對你有興趣的人並不是色彩樂器組的首席,而是我們的總指揮。”
白君文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總指揮說,你既然是施耐德先生的學生,那你真正厲害的地方本來就不應該是演奏,而應該是樂理,然後他又說,你能寫出《月光》,說明你的樂理已經達到了非常高的高度,那麽你真正適合的位置也不是鋼琴演奏,而是樂團總指揮……”小格雷迪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明顯有著震驚和羨慕的神色:“白,你知道嗎,總指揮說,他很希望你能過去。我們樂團每年有非常繁重的演出任務,除了那些超大型的演出之外,其他的小型演出他都願意把指揮的權力讓給你。”
白君文確實有些震驚,也略微有些感動,雖然他還從未見過費城交響樂團的總指揮,但是那位先生如此的看重,還是讓他心裡很舒服。
“但是我們今天來,主要不是來找你的,”大格雷迪在這時候插話了:“我們想要再次接觸一下西格蒙德先生……我們希望在世界之星因為世界巡演而徹底分裂之前,先跟他簽一個協議,實在不行的話,口頭約定也行。”
白君文道:“你們就這麽不看好這次世界巡演嗎?”
“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大格雷迪攤了攤手,做了個表示遺憾的動作:“從來沒有任何一支樂團是在本地都混不下去了卻能在世界巡演上大獲成功的,我們承認世界之星十八年前的世界巡演空前成功,但是別忘了,那時候的世界之星是真的可以拿出精彩演出的,而現在的世界之星呢……白先生,你在這裡住了半個月,我們注意到你一直沒有上場演出,那麽你作為旁觀者,覺得他們的演出質量怎麽樣?”
“不太好,”白君文搖頭道:“但是最近這一周我們一直在封閉訓練,等真正到達紐約的時候,演出應該會有很大的提升。”
“那是不夠的,遠遠不夠的,白先生,”大格雷迪毫不留情的道:“音樂這回事,並不僅僅是有正確的態度就足夠的,它更需要天賦和能力,你們樂團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成員在能力上是不過關的,就算給他們一個月的時間封閉訓練,提升也是有限度的……現在的觀眾都很有鑒賞能力,他們能清楚的分辨樂團的演出到底好不好,所以世界之星一定會搞砸的。”
“是啊,這一次搞砸的話,樂團直接可以宣布完蛋了,”小格雷迪附和道:“你們華夏有句話叫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現在的漢斯先生就是沉浸在十八年前的成功裡不可自拔,總覺得自己有機會逆天改命,他並不是盲目短視的人,但是他在泥潭裡陷了太久,眼睛已經看不清路了。”
兩人跟白君文告別,然後去拜訪海頓,其中細節無需細說。
第二天中午,整個樂團拖家帶口總共八十八人浩浩蕩蕩的登機,前往全美經濟最繁榮的城市:紐約。
飛機上,西蒙高茨坐在白君文身邊,
這是他主動爭取的,當然也並沒有人想要跟他搶。值得一提的是,在西蒙高茨的另外一側,是一個頭髮胡子全都白了的陌生老人,白君文此前從未見過他。“這是我的老師,克裡斯托弗.奧古斯汀,色彩樂器組首席,意大利米蘭威爾第音樂學院名譽副院長,國際級鋼琴演奏家。”西蒙高茨報出這一連串頭銜的時候語氣是充滿驕傲的,最後他親熱的摟了摟白君文的肩膀:“白,老師跟其他人的看法不太一樣,他最喜歡的不是你的《月光》,而是你在柯蒂斯音樂學院最後演奏的那首《卡農》,老師說,你可能開創了一種新的音樂體裁,他很想要深入研究一下,但是他現在精力不足,做不了這件事情。”
白君文微微側身, 對這位明顯是世界上最強鋼琴師之一的前輩點頭致意,老人對他友善的微笑:“白,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你了,很榮幸你願意成為西蒙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克裡。”
嚴格的說,老人的稱呼應該是奧古斯汀先生,但他截取了名字的前兩個音節,這是親近的人之間才使用的稱呼——老人用這種方式表達對白君文的善意。
白君文注意到,老人克裡的臉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紅,他有一個很大的酒糟鼻子,於是整張臉看上去呈現病態的紅光滿面,哪怕是他振奮精神跟白君文說話的時候,臉色都充滿了深刻的疲憊,似乎隨時要睡過去。
“老師身體很不好,尤其是最近一年來……”西蒙高茨輕聲對白君文解釋:“本來老師昨天還在醫院裡躺著,但是聽說要巡演,他堅持要跟著,我們也沒辦法。”
“這可能是世界之星的絕唱了,我不能不在啊……”克裡發出輕輕的歎息聲:“如果到時候我的身體撐得住,我也想重新體會一下十八年前的滋味,在卡內基音樂大廳再演奏一回。”
是的,紐約卡內基音樂大廳,這便是世界之星交響樂團世界巡演的第一站。
整個巡演的路線幾乎完全遵循十八年前那場世界巡回演出的原路徑,這是漢斯先生定下的計劃,整個樂團的老人們無一反對,白君文依稀能夠猜測出這些人的心態,或許是覺得這條路線是他們的福運路線,想要繼續沾一沾十八年前的光——然而也正是從這裡,白君文看到了樂團所有人隱藏在心底深處不敢說出來的那種深深的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