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屁孩的動作，白君文“噗嗤”一笑，幾乎就想要說兩句調侃話了，可是小男孩的手指頭又是一戳、一戳、再一戳，一個個音符僵硬的飄散出來，正是白君文剛剛彈的曲目裡的一段旋律，他才聽了幾秒鍾，臉色就有點變了！

　　這地方……這個地方……好像還真是有點問題了！倒不是說白君文彈的哪裡錯了，而是超出了簡單的對錯，可以上升到“樂感”這個概念的問題了。

　　換句話說，這個看上最多四歲，或許隻有三歲的小屁孩……樂感竟然比音樂學院畢業，練習鋼琴超過十五年的自己還要強?

　　“就是這裡，”小男孩又笨拙的戳了一通琴鍵，然後吃力的從凳子上爬下來，問白君文:“鬼魂哥哥，你聽出來了嗎?”

　　白君文的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瞪大眼睛仔細看面前的小男孩，就這麽個胖乎乎的家夥，動不動就一副要哭的樣子，還曾經主動出賣爸爸藏錢的地方換取自身的安全……可是這小子是個天才啊！

　　“我剛剛彈的這首曲子，你之前聽過嗎?”白君文這話問出來自己都覺得好笑，明明這夢裡的年代設定應該是歐洲中世紀，這首曲子都還沒問世吧……

　　“沒有啊，”小男孩果然搖頭:“雖然我聽爸爸彈過很多曲子，可是這首真沒聽過，還挺好聽的，鬼魂哥哥這是你原創的嗎?”

　　白君文無暇追究他叫自己“鬼魂哥哥”的細節了，他是真的很震驚。

　　連最基本的實踐訓練都還沒開始，兩三歲的小屁孩，就是平時聽聽他爸爸附庸風雅的彈彈琴，居然就能有這種音樂天賦?居然完全憑借樂感聽出了自己這首曲目中一點小小的音節錯誤。

　　這是什麽?

　　這是天才啊！

　　白君文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剛剛做夢之前練琴時候的感慨，他曾經感慨，這個壁壘森嚴的社會，大概隻有那種真正精彩絕豔的天才才能憑借一首曲子、一場演出就直接出頭，他歎息於自己隻是普通人，然而卻很快就在自己的夢裡遇到了這麽一個真正的天才。

　　“如果說夢是潛意識的具象化反應，那麽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在潛意識裡，想要成為像他這樣的天才呢?”白君文怔怔的想著。

　　“鬼魂哥哥，鬼魂哥哥……”小屁孩已經不怕他了，正努力搖他的胳膊，把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你在想什麽呢，怎麽不理我了?你承認自己彈的有問題嗎?”

　　白君文驚醒過來，連連點頭:“我承認，那麽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麽改善自己彈琴方面的問題呢?”

　　問出這個問題來的時候，他其實內心是有幾分自嘲的，因為他始終覺得這是自己的夢，自己在夢裡向小男孩提問，其實還是相當於捫心自問，那麽，自己在現實中解決不了的問題，難道夢裡就能解決了?這明顯不可能啊，夢境又不是真正能夠無中生有的地方，這個精彩絕豔的小男孩，隻是自己虛構出來的理想型而已罷了，他的答案，也終究不可能突破自己自身固有的能力與見識啊……

　　所以白君文其實都已經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了，可是這時候，小男孩卻煞有介事想了想，然後很鄭重的點了點頭，道:“可以。”

　　白君文瞪大了眼睛！

　　“你等著！”小男孩撒腿就跑，轉眼就打開門跑了出去，隻有聲音從門外遠遠的傳來:“我去拿個東西。”

　　白君文有點懵，一直到小男孩跑出門去消失在視線中他都沒有任何動作，

然後他才驀然反應過來，狗日的這個人小鬼大的小屁孩，他該不會還是覺得自己是搶劫犯，所以趁自己不注意逃跑了吧?鬧得不好他還會去打電話報警?話說歐洲中世紀有沒有電話來著……白君文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小屁孩已經從外面又跑了回來，把懷裡抱著的一堆稿子吃力的往他面前遞:“送給你！”　　白君文一眼就看到了那厚厚的一遝書稿封皮上的那一行字:巴赫十二平均律。

　　“這是什麽?”白君文順手把書稿翻開，裡面是一頁一頁的曲譜，並非是他在學校裡時候看到的那種打印曲譜，而是手抄本，也不知道誰抄下來的曲譜，字很漂亮，那些音符在紙張上呼之欲出，讓他莫名的有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巴赫呀，你一個會彈琴的人，連巴赫都不認識?很厲害的人呀！他真的很厲害，他……他……他曾經……”小男孩明顯也一知半解，只知道強調巴赫的名字，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然後他撓了撓頭，決定放棄對巴赫的追究:“總之你別管那麽多啦，這裡面二十四部曲譜都是他的原創，你就拿回去照著練吧，等你什麽時候能把這二十四部曲譜隨心所欲的彈出來，你的基本功應該就差不多了。”

　　“我的基本功很不錯的好嗎，怎麽說在學校裡的時候也是年年拿獎學金的人呢……”白君文還是有些不服氣，他依然在翻手裡的曲譜，嘀咕道:“不過這些曲子好像是挺有難度的呢……這可不算基本功吧……”

　　“這就是基本功！”小男孩瞪大了眼睛，很認真的反駁:“我爸爸說了，等我開始學彈琴的時候，就要用巴赫十二平均律打基礎！”

　　白君文沒再反駁，這時候他其實想到了某些很奇妙的事情。

　　如果夢境隻是潛意識的投射，那麽，正如自己之前所料，它不可能無中生有，然而此時此刻，出現在自己手裡的巴赫十二平均律，卻是自己從未聽過的東西，這玩意……它居然是切實存在的啊！

　　白君文依然懷疑這是夢，懷疑這些曲子在自己醒過來之後會發現都是垃圾，可是他仔細看那些曲譜，默默的試著哼唱，試著模擬自己彈琴的動作，他發現這些曲譜是真的很厲害，很邪門……它們……並不好聽……很難……但是作為一個音樂學院科班畢業的優等生，他隱隱有種預感，如果真像小男孩所說的把這些曲譜隨心所欲的彈出來，那自己的彈琴水平是真的可以有一個飛躍的！

　　這是真正的無中生有啊！

　　“除非……還有一個解釋……”白君文的心跳得厲害:“一個很玄乎的解釋……如果這並不是夢……那麽我每次做夢……”

　　“還有，我前些年就有感覺，每次做完這個夢，醒過來都覺得疲倦，或許那就是因為，我並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在那條走廊裡活動……我沒有休息好，當然會覺得疲倦啊……”

　　“鬼魂哥哥，鬼魂哥哥，你怎麽又在發呆了?”小屁孩再次打斷了白君文的思緒，用力搖晃著他垂下來的一隻胳膊:“來啊來啊，練習一下嘛。”

　　白君文看到了小屁孩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這個人小鬼大的家夥，分明是想看他出醜，那個巴赫平均律的第一篇就很難，他完全沒把握一次性把它演奏出來。

　　“好，我來試試。”白君文已經與最初進來時的心態截然不同了，他很認真的重新在鋼琴前坐下，挺直身軀，把曲譜放在鋼琴上方，然後雙手莊重的放在琴鍵上，輕輕按下了第一個音。

　　“叮！”

　　……

　　“怎麽樣?”十分鍾後，白君文滿懷期待的轉過頭。

　　小屁孩這時候挺認真的，他衝著白君文搖搖頭，示意他這個感覺不對。

　　又是十分鍾。

　　“怎麽樣?”

　　小屁孩安安靜靜的坐在旁邊聽著， 對他微微搖頭。

　　“再來！”

　　“這次呢?”

　　小屁孩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白君文呲了下牙，臉上的表情有點苦，咬牙道:“再來。”

　　“這次應該好多了吧?”

　　小屁孩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還頗有大人意味的歎了口氣，對著他繼續搖頭。

　　“鬼魂哥哥，”他開始吐槽了:“你學琴多少年了?”

　　白君文回憶了一下，道:“從剛開始接觸，到考上音樂學院專門學琴，加起來……十幾年了吧。”

　　“十幾年才這個水平，”小屁孩搖搖頭，一副不忍卒睹的表情:“鬼魂哥哥，說真的，你的天賦真是有夠差的。”

　　白君文好懸沒氣得直接從夢裡醒過來！

　　他對自己還是有自信的，在學校的時候，每次期末考核的現場演奏部分，他都能得到導師們的一致好評，平日裡同學們也多有向他請教各種樂理知識和演奏技巧的，他承認自己並不屬於那種精彩絕豔的天才，但是他這辛辛苦苦寒來暑往幾千個日日夜夜的修煉，你說他天賦很差?

　　我明明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厲害好不好！

　　充其量，我隻是還沒達到世人所認知的“音樂家”這個境界而已，可也已經很接近很接近、只差那一點點靈感、只差臨門一腳了好不好！

　　但旋即他就泄了氣，怏怏的撇了撇嘴:“行，你說啥都行，你全世界最厲害行了吧。”

　　小屁孩咯咯直笑，很得意的模樣，雖然不說話，那意思卻很明顯，是把白君文的誇獎毫不客氣的笑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