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芙認為自己看到的景象,就是屬於她自己身世的真相。
她從上往下,縱觀全局的俯視視角,屬於攝像頭。
她沒有身體,根本不是一個有形的生物。
關芙後知後覺感到詫異,她竟然一直以來從未意識到自己的不同,竟然以為自己是一個被系統支配的穿越者。
此時認真回想起來,在第一個世界之前,她的記憶是一片空白,全然模糊。
她是誰?她叫關芙嗎?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在第一個世界後,她才自我認同為“關芙”。
或許就連這個名字,也是從真正的關芙那裡得來的。
她沒有來處,也不知去往何方。
然而,如果她是個虛假的無血無肉的生命,那曾經被她取代度過一段生命的那些原主,又是什麽東西?
她經歷過的這些世界觀完整的世界又是什麽?
系統是什麽?道具又是什麽?世界是什麽?
這一切有什麽意義?終點去往何方?
有史以來第一次,她感到了發自內心的困惑。
與此同時,一種怪異的憤怒從心底升了起來。
她想,她突然理解龍君在真相揭破的那一刻,那種被支配、被欺騙、被控制的心情了。
她正準備在這個被機器充滿的地方探索一番,眼前卻突然閃動黑白雙色的雪花。
一切景物變得模糊。
關芙突兀地眨了一下眼。
——這個動作,代表她再次擁有了一具身體。
手心感受到布料的柔軟,她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聽到了小女孩快樂的笑聲。
清脆,純真,銀鈴一般讓人心生愉快。
她不由自主微笑起來,下一瞬間,又因為痛苦和悲傷,從床上翻倒,跌在冰涼的地板上。
那是身體原主人的感情,她腦中急速翻過一個女人的一生。
女人叫謝琳,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一生平平無奇,大學畢業結婚,三年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一個姐姐,一個弟弟。
丈夫收入不低,謝琳家裡也有幾套房子收租,因此生育後,她沒有再去上班,而是專心照顧兩個孩子。
她的兩個孩子,聰明,漂亮。
姐姐活潑,弟弟安靜,像是天使一樣,人見人誇。對於一個把母親身份看得很重的女人來說,沒什麽比這個更讓她幸福了。看到兩個孩子,她就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了意義。
孩子們長大,開始上小學,越來越懂事聰明,他們如饑似渴地吸收著知識。
然後厄運卻莫名奇妙的來了。
首先是孩子們的奶奶,她寒假來家裡看孩子。
謝琳只不過是出去買了個菜,回來卻看到老人躺在沙發上,早已經失去了呼吸。
孩子們說奶奶在睡覺,小臉天真懵懂,還一無所知。
謝琳焦頭爛額,把老人送去醫院,檢查結果是心臟驟停猝死。老人本身身體就不算健康,出現這樣的結果,只能說是意外。
這事誰也不願意發生,但顯然夫妻之間因此產生了裂痕。
丈夫頻頻出差,不願回家,謝琳一個人帶著孩子,心情陰鬱而痛苦。
然後,在夏天到來之前,她死了。
謝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卻還記得死前的窒息感,胸中的悶痛,四肢都無法移動的無力,孩子們在門外無知的笑聲,以及最後長久的、寂靜的黑暗。
死前最後一個念頭,她在想,她的兩個孩子,以後要怎麽辦呢?
因此,她最終的心願是,她要把她的孩子們好好養大。
關芙看完了她的記憶,想從地板上爬起來,才感覺到了四肢的無力。
謝琳感冒症狀很嚴重,鼻塞,頭暈眼花,四肢無力,全身酸痛。
關芙在地板上掙扎了兩下,把床邊矮櫃上的水杯打翻了。
杯子掉下來在地上打了個轉,水撒了一地,聲音清脆極了。
門外小女孩的笑聲突然停了。
關芙扶著床沿,掙扎著爬起來。
臥室門把手緩緩轉動,門開了一條縫。
兩張小臉一上一下,從縫裡露出來,目光直接而準確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關芙。
姐弟兩個漂亮的小臉對著她,沒有任何表情。
關芙腦子裡閃過一絲困惑,卻很快被洶湧而來的母愛淹沒,她勉強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像從前謝琳一樣。
她說話的聲音虛弱而溫柔:“怎麽了?知意,知明。”
“媽媽沒事。吵到你們了?”
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家居服,上面浸透了水漬。
女兒知意沒有表情的小臉上,突然展開了一個甜甜的笑,她完全推開門,走進來,依偎在關芙身邊,抱著她的手腕。
她聲音軟軟的:“媽媽,很難受嗎?快點好起來吧。”
身體明明難受的厲害,可關芙一聽孩子的關懷,立馬心裡一熱,眼眶發紅,欣慰地像是病全好了似的。
她摸了摸姐姐的小腦袋:“媽媽沒事,知意別擔心。”
姐姐仰頭看了她一眼,眼珠像黑水晶一樣剔透水靈。
弟弟也走了過來,他歪著頭看關芙,看了看,彎腰把地上的水杯撿了起來。
他也不說話,跑出去把杯子放好,又拿了拖把,把地上的水漬擦乾淨。
關芙高興地微微顫抖。
女兒乖巧,兒子孝順懂事。
她是幾輩子的福分累積在一塊兒,才碰上了這樣一對好孩子。
饒是她病得厲害,關芙還是舍不得弟弟乾活,她說著:“我來就好,知明你去玩吧。”
她伸手去搶奪他的拖把,弟弟往旁邊一讓,關芙就撲了個空。
病重的頭暈眼花讓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兩個孩子都站在原地不動了。
關芙勉強爬起來一點,又因為沒有力氣加上地面濕滑摔倒。
她趴在地上,只能看到兩個孩子短短的小腿。
心裡覺得丟人極了,她仰頭看了看兩個孩子。
姐姐和弟弟站在旁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小臉上沒有表情。
關芙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異樣,但很快被姐姐的哭聲打斷了。
姐姐哭著說:“媽媽,你病得太重了,我們給爸爸打電話吧!”
關芙心裡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
看來她這一下子,把姐弟倆嚇到了。
可能他們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狼狽,在地上連連摔跤的大人吧。
是她這個做母親的沒有做到。
關芙暗忖著,自己爬了起來,弟弟拿著拖把:“我去給媽媽拿藥。”
他拖著長長的拖把杆,扭頭離開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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