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委托者沒有料到,錢的作用很大,卻在某些時候,作用也並沒有那麽大。
普通人的一生,錢只要夠用就足夠了。
她想用錢得到女兒的認可,在某種意義上,失敗了。
女兒仍然在擔心她。她並不認為委托者有處理好自己生活的能力,也並不認為有了錢的她,是個強者。
關芙笑了一下。
任務開始變得明晰了。
這個世界,她要做的,就是讓任務者找到真實的自己,找到自己的價值。這需要不斷做出改變。
異能重要嗎?說實在的,並不算重要。
這一切的異能,不過是委托者內心深處最深切的無助,轉化成的超越現實的力量。
因為壓抑和無能為力,她“心想事成”。
當天晚上,關芙跟女兒聊了很多。
從飯桌上,一直聊到回家,聊到深夜。
女兒告訴她,現在她能夠擁有自己的生活,學習自己愛好的東西。
委托者喜歡畫畫,喜歡書法,女兒就鼓勵她去學。
關芙連連點頭,覺得不錯。
女兒告訴她,退休之後是另一種人生的開始,她可以出去旅遊,出去結交朋友,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關芙也覺得說的對。
女兒告訴她,千萬不要勉強自己,有什麽事告訴她,她能夠幫助委托者解決問題。
關芙覺得很感動。
女兒說了一晚上,口乾舌燥。
直到深夜兩人才分開。
關芙讓女兒說的心潮起伏,洶湧澎湃。
她晚上都睡不著覺,連夜找了學習書法繪畫的資料和途徑,正好家裡還有女兒用過、擱置許久的工具,都可以拿來用。
要學習,要進步,要提升自己。
第二天,她去跟女兒聊天的時候,女兒卻很忙。
倒不是忙公司的事,她要跟好朋友聊天。
關芙在門口露了露頭,女兒小聲說:“我在跟小薛聊天。”
關芙連連點頭,示意自己聽見了,做個手勢:“你繼續。”
她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坐了一會兒。
本來她想跟女兒說說她的打算,說說她的改變。
再憋一會兒吧。
第二天晚上,女兒要帶工作回來加班。
關芙在門口扶了扶門,這無可厚非,人家又不和她一樣沒事做。
第三天晚上,關芙不想找女兒說了。
菜放涼了都味道不好,話放涼了就全從腦子裡飄走了。
女兒一直在跟她說,告訴她要怎樣,卻總是沒有聽委托者說話的時間和機會。
第四天晚飯,關芙正準備離開飯桌,女兒卻站起來:“媽媽,今天我不洗碗了,我好累呀。”
關芙笑了一下:“可以,我洗吧。”
反正有棕仙。
不過她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說好了要洗碗,下次不要偷懶哦。”
“哎呀媽媽,”她脫口而出道,“爸爸都不洗!再說,反正你在家沒事做。”
爸爸都不洗。
你在家沒事做。
關芙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委托者腦子裡完全空白了。用一個形象的比喻描述一下,女兒這個本能反應,無異於“當頭一棒”。
她茫茫然地走到廚房去洗碗了。
油膩滿手,她突然想起了很多。
女兒一直勸委托者離婚,說一直會站在她這一邊。
關芙知道,這是真心的。
但她從來沒有當真過。
以前委托者自己不清楚,只是覺得自己是“為了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也要堅持”,丈夫也的確沒有能說出口的劣跡,就算是為了有個人照顧他,他也是不肯離的。
再者,離開丈夫,
委托者也無法獲得監護權,離婚就代表母女分離。但關芙深層挖掘委托者的想法,卻隱隱看出,她不離婚並不是僅僅為了女兒。
她不離婚,是因為她不知道離了婚之後該怎麽過。她面對的風險太大,是否能獲得回報未知。手裡持有的婚姻,卻能夠帶來切實利益的長線穩定投資。
除此之外,她也憑直覺知道,在離婚前一直勸她尋找自己生活的女兒,並不可能做她的依靠。
沒有人能成為另一個人的依靠,就像今天這樣。
關芙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句話,是前幾天女兒說丈夫的話。
最親近的人越有可能傷害你,因為距離更近,傷害也就更大。
傷害她的人,不是她一直沒有期待的丈夫。
她的女兒,果然跟她的丈夫很像。
她怎麽會以為女兒跟丈夫是完全不同的人呢?
他們至少有一點是一樣的,那相同之處藏的很深,卻會在最不經心的時候冒出來,刺痛委托者的心。
那是對委托者所做的一切的漠然。
說出口看到關芙的態度,女兒就後悔了,她來到了關芙身邊。
“媽媽?”
關芙回頭看了一眼:“怎麽了?”
女兒說:“沒事,就是,媽媽,你好像不太高興。”
關芙說:“有一點。”
女兒道歉說:“是我不好,對不起。下次我不會這樣了。”
關芙搖了搖頭,讓她去做自己的事:“你去休息吧,既然很累了。”
沒有意義。
道歉是真心的,愛她是真心的,想讓她過得好是真心的。
好意都是真心的,只有忽視她、不聽她說話、傷害她是無意的。
這是真的,關芙相信她,從來沒有誠心傷害她的想法。
可恰恰就是因為這樣,無意中的傷害,才更讓委托者心灰意冷。
關芙躺在書房的床上,睜著眼睛。
半夜,夜深人靜時分,丈夫過來試著扭了一下門把手。
金屬部件摩擦的聲音實際上並不響,但是因為關芙瞪著眼緊盯著,每一點響動都像敲在她的天靈蓋上一般響亮。
丈夫扭不開門,離開了。
關芙翻了個身,平穩呼吸,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這異能,有什麽用?
她感受著委托者終於透出來的一點點冷意,那點冷意裡含著化不開的淒涼和抑鬱,帶著什麽都不想要了的絕望。
關芙撫著胸口,感受著幾乎沉入深海的窒息感。
這蓋在頭上的玻璃罩子,這讓人喘息不得的“習以為常”——便全都打破了罷!
夜深人靜,她悲涼到了極致的胸中,反倒躍起了一點含著洶湧怒意的、煙火般的星花。
第二天早上,關芙從夢中醒來。
松弛的眼皮蓋住了眼睛。
她抬手看著手背上粗糙的皮膚,摸著恢復臃腫醜陋的肚子和憔悴蒼老的面孔。
關芙一直躺在床上,直到父女兩個醒來。
“怎麽沒做飯?”丈夫隔著門冷冷地說。
關芙笑了一下。
異能全都消失了。靈泉消失了,棕仙消失了。
她從床上爬起來:“不做了。以後的每一天,我都不做了。”
飯不做,碗不刷,地不掃,衣服不洗,還有各種家庭中的瑣事,她什麽都不做。
這家裡有三個人,卻只有她一個人包攬了所有的工作。
她付出的一切,都被視為習以為常,除了女兒安慰劑似的每天洗一次碗,沒有任何人幫她。
沒有人看到她,沒有人聽到她,沒有人知道她。
她成了這個家裡無影無蹤的棕仙。
她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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