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溫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我們要歡迎調查組來，但是地方也要爭取主動，這是省政府的一貫以來的態度。地方及早，自糾自查，糾正錯誤，也是一個很不錯的態度。”

　楊子軒越說越沒勁。

　看來陳志溫是鐵了心，要支持梁溪，姑蘇了。

　也不知道梁溪，姑蘇兩位書記和陳志溫之間有什麽交易。

　他又不能直接告訴陳志溫，他知道這個案子的最終走勢。

　地方自糾自查，此時都已經很晚了。

　如果殺人犯在作案現場自我反省有用，那還需要警察幹什麽呢?

　體制內，不是說，你知錯就改，就能夠寬恕你的。

　陳志溫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只是被利益蒙昏了頭腦，他太想立足於南蘇，立足於南蘇，他又太想倚重梁溪，姑蘇了。

　見說服不了陳志溫，楊子軒也不再努力，只能各安天命，自求多福。

　一月十號下午，本來要召開市委常委會議的，卻因為省裡要召開省委常委會議而推遲到十一號。

　省委常委會議一直開到晚上。

　楊子軒聽小道消息，梁溪，姑蘇和陳志溫結成常委三巨頭，首次在常委會議上形成聲勢，得到兩個經濟大市的一把手的支持力量，隱隱可以和朱禮和分庭抗禮。

　會議上，霍建平對梁溪發生集資案表示遺憾，並且和市長馮少倫同時在會議上做了檢討。

　同樣深受集資案荼毒的姑蘇市長楊嗣音，也在會議上做了檢討，朱禮和做了常委會上唯一表態，對楊嗣音敢作敢當表示讚揚。

　令霍建平和馮少倫都十分尷尬。

　此後，朱禮和一言不發。

　陳志溫在會議上部署了對集資案的處理方案，建議省一級和市一級介入，自糾自查，及時挽回損失。做好投資者的安撫工作，避免出現社會動蕩……

　同時廣陵產業園區申報省級產業園區，在常委會議上得到通過。

　“這是老陳為了掩蓋我和他之間的裂痕，可不是安了什麽好心。省級產業園區本來只是一個噱頭。放眼全國，國家級的產業園都不少……”楊子軒和陳幼竹通話時候，如是說。

　“你是說我爹這次要栽一個大跟頭嗎?”陳幼竹語氣很急，“你怎麽不勸勸他啊。”

　“我勸過他，他還是要一意孤行，今天常委會議，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聯合兩個常委，開始和朱禮和叫板了，這是一個很危險的行動。朱禮和沒那麽簡單。”楊子軒摁了摁腦門。

　“權力讓他昏了頭腦。”陳幼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過這丟不了性命。頂多就丟面子而已，等他這次吃了一次啞巴虧，也許能夠清醒一點。”

　楊子軒跟她確認了一下接盤天馬實業部分股份的事情，掛了電話之後，市委會議正式召開。

　費統還是市委常委。所以也參加了會議，只是見到楊子軒猶如喪家之犬，低頭一閃而過，這個昔日常委會上最高調的人物，此時極盡低調。

　楊子軒還是笑著跟他打招呼，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李煥，周泰桃尾隨楊子軒進入會議室。周立昌親自主持會議，臉色如常，無悲無喜，說道，“今天就我來主持會議了。”

　平時都是費統這個秘書長開場白了，這次周立昌親自上陣。

　“中央的組織部門前段時間強調了。關於要堅決防止和糾正選拔任用幹部工作中的不正之風，其實具體到廣陵，我們在選拔任用幹部工作中，有些地方，部門和單位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不正之風。就拿最近的問題重災區財政局來說，就存在類似的風氣，如果任由這種風氣發展下去，必將嚴重危害領導班子和幹部隊伍的建設，還會損害黨群關系。”周立昌先定調子。

　沒等穆英這個組織部長跟上，楊子軒就開腔了，“書記說的很好，廣陵今年發展很快，大家也知道的，就因為是用好了幹部。”

　李煥心裡笑道，市長真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啊。

　“任人唯親，拉關系，走後門，伸手要官的惡劣風氣一定要刹住，選拔幹部過程中，一定要發揚民主精神，走群眾路線，不能搞一言堂，我建議各區縣各部門對近年來的幹部選拔任用工作進行一次認真的檢查，切實糾正存在的問題，並制定改進措施，大家看怎麽樣?”

　周立昌和穆英一怔，都沒想到楊子軒會如此配合。

　這家夥不是一直和自己唱反調的嗎?怎麽今日就如此的配合，還提議搞檢查活動。

　這種檢查活動，市委是最熟練的。

　而且如果要搞這種幹部選拔任用的檢查活動，必然繞不開周立昌這個管人事的大班長。

　這等於給周立昌一次“用權”的機會。

　這是一個很不錯的禮物。

　隨即，周立昌和其他常委都明白了。

　楊子軒這是打算和周立昌緩和關系了，暫時講和了。

　至於講和的原因，誰知道呢，也許是年關到了，不願意多生是非，也許是不想逼周立昌逼得太緊，也是是這位年輕的市長自知暫時沒法一下子上位書記，逼走周立昌，省委搞不好會派遣一個更強勢的搭檔來，又得重新適應和對付。

　總之，沒人知道楊子軒的真正目的。

　但是，就是講和了。

　周立昌長籲一口氣，說道，“子軒同志能以大局為重，很好，那穆英同志你回頭牽頭辦好這個檢查活動吧，對於選拔任用過程中，走後門，拉關系的惡劣現象，絕對不能姑息。”

　周立昌本來已經打算在今天常委會上，暫時退讓，休養生息，再卷土重來的，沒想到楊子軒如此做派，就順水推舟了……

　突然，周立昌感受到了楊子軒的目光。

　那目光平靜中帶著一絲憐憫。

　周立昌血往頭上湧，我什麽時候需要你來憐憫了?

　但自己不正在接受他的憐憫嗎?

　他說打就開打。他說講和，自己就得接受……

　這可是城下之盟啊。

　接下來，楊子軒拿出了幾份文件分發個常委們，是準備組建新的招商團隊名單。為了鼓勵招商，準備對各個經濟部門的制定相關的招商指標，對各個區縣制定招商指標，不能完成指標的，將要問責，甚至調離原來崗位，同時對招商成績突出，能力強的幹部，大膽提拔，充實到各個經濟部門的核心領導崗位……

　說白了。楊子軒準備對各個經濟部門進行新一輪的清洗和思想改造。

　穆英拿到名單之後，又聽取楊子軒關於招商指標的介紹，皺著眉頭，“這種攤派會不會太生硬了?而且一刀切，也不太好吧?招商能力強的。不一定領導能力強。”

　“穆英同志，亂世用重典，這個比喻也許有不恰當的地方，但是也說明了一個道理，在亂局中，就要用重的措施。對比廣陵，鎮河。靜海這些經濟實力相當的地級市經濟數據，你會發現廣陵最薄弱的地方就是招商能力不強，這個主要有兩個方面造成的，一方面是廣陵的投資環境，硬件缺失，許多地方交通不通。城建和配套差，導致很多企業不願意到廣陵來，另外一方面就是幹部思想比較保守，還想著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田，沒有創業和奮鬥精神……”

　楊子軒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硬件條件，我和市委政府的同志，也一直致力來改善，比如搞港口，搞高速，申報鐵路過境，修建市內的快速乾線，都是在努力……這個問題是客觀存在的，需要好幾代人的努力來克服。但是軟環境，卻是可以切切實實的改變的……幹部思想不夠開放，就給指標，讓他們開放。”

　周立昌心裡冷哼一聲，剛還提到幹部選拔任用的不正之風，馬上就提選拔任用幹部了，這又是被楊子軒將一軍啊。

　剛才各個常委都見到楊子軒和他握手言和。

　他總不好立刻就翻臉，又破壞“停火協定”。

　這個楊子軒還真是，只要有便宜就一定要佔才舒服。

　衛正風卻笑道，“子軒同志，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但是這個奇怪的招商選拔制度，會不會就是剛才書記說的，選拔任用幹部的不正之風啊?”

　誰都沒想到衛正風這個一直沉默寡言的副書記會跳出來。

　楊子軒立刻就猜到了衛正風的小心思。

　這個衛正風也算是廣陵的地頭蛇之一，在廣陵多次官場地震中，都穩坐釣魚台，也是一尊強大的不倒翁。

　聽說他在省裡沒什麽關系，他能夠避開風浪，全靠他在歷次地震中的精確站隊，讓人沒法拿他開刀。

　楊子軒不知道這個傳聞的真實性，但是衛正風這個人挺厲害的，他不止一次聽說過。

　也許衛正風在省裡有關系，但是能夠一直隱藏不讓人知，那也是一種厲害。

　如果衛正風在省裡沒關系，能夠一直站隊正確，那更是一種厲害，這種人天生就是政客。

　衛正風這次跳出來，是想破壞楊子軒和周立昌的“停火協定”，強化兩人矛盾。

　他是專職副書記，只有楊子軒這個副班長和大班長關系不和時候，他才更加顯得重要，一旦楊子軒和周立昌和和氣氣的，那真的沒他什麽事兒了。

　“通讀中央文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有一條選拔幹部的原則叫德才兼備吧，簡而言之，就是道德和工作業績兼備，對於這些經濟部門而言，什麽叫工作業績，就是搞活經濟，搞好經濟，能夠幫助廣陵經濟更上一個台階，這個就是工作業績。不知道正風同志為什麽覺得招商就是不正之風呢?”楊子軒這句話還真是夾槍帶棒的。

　他的原則就是。

　要扯皮可以，但是別拖後腿。

　招商是楊子軒明年著重推行的一環，可不想讓衛正風拖後腿，所以說話也毫不客氣，不留情面。

　尤其是把衛正風的名字“正風”和“不正之風”兩個詞結合來說，更是有出奇的諷刺效果。

　一些常委差點沒笑出來，再次見識楊子軒的牙尖嘴利。

　衛正風這下子真是臉紅得像豬肝一樣，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那我建議在全市其他部門都推行這個指標。把這個指標作為考察提拔幹部的一個重要指標來考核。”

　楊子軒擺了擺手，“這樣實在不妥，總不能在市委組織部推招商指標吧，讓一個搞組織的幹部去搞招商。那豈不是亂套。”

　衛正風本來想讓楊子軒這個建議在最後落實時候，搞得下面基層幹部怨氣衝天的，沒想到楊子軒立刻就識破，不讓他擴大化。

　衛正風再次吃了一次憋。

　其他常委都心裡都明鏡似的，這衛正風和楊子軒過手兩個回合，都落敗，真是丟人啊。

　周立昌最後定調，說道，“就按照子軒同志說的去做吧，正風同志和穆英同志一起牽頭落實一下。不過我再次強調，一定不能以不正之風來整治不正之風，不能打著整治不正之風的旗幟用一些不正的手段……”

　楊子軒投桃報李，說道，“今天讓書記親自主持會議。大家都很熱情發言，這種氛圍很好，是不是因為很久沒有這麽高規格的常委會議了?看來書記的魅力還是很大的……”

　一群常委都笑了，這個楊子軒還是挺會調節氛圍的。

　“不過總不能讓書記一直主持會議，那會亂套，我還是建議組織部門盡快和書記溝通，研究決定新的秘書長和市委辦公室主任……”楊子軒投桃報李的笑著說道。

　突然。他感受到一道惡毒的目光，那道目光來自於坐在角落，一直一言不發的費統。

　楊子軒剛發言完畢，他就借口身體不適，離開了會場。

　楊子軒歎了口氣，做人不能做絕。不然就會走向極端的，他對費統雖然沒做絕，但是費統已經有了走向極端的傾向了。

　費統的仕途生涯基本到頭了，甚至保留副廳級的待遇，都非常成問題。一旦唆使教師鬧事的罪名成立，那就至少要被撤職了，至於走不走司法程序，就要看周立昌的臉色了……

　他不是一個能夠忍受從風光無限到地底爛泥的角色轉變的。

　費統離開只是一個小插曲，大家的話題又回來了。

　“市長同志說得是，市委大院沒有個大管家，可是很容易亂套啊。”武廷法也跟著笑道。

　周立昌擺了擺手，“既然大家都這麽關心，那就我就早點抽時間和組織部門研究一下吧……”

　這場常委會下來，算是最近很和氣的一場會議，雙方都有所斬獲。

　楊子軒喝完最後一口茶，走出會議室，這場會議，應該很快傳到朱禮和的耳朵吧。

　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

　只是這種和平終究不會很久的。

　出了會議室門口，楊子軒讓毛西溪查下費統行蹤，楊子軒直接開車過去，見費統落魄的走在一株大槐樹下，槐樹邊上是滾滾的黃江水，浩浩蕩蕩……

　一陣刹車聲，他卻視若罔聞。

　他手裡緊緊握著一塊石頭，他想報仇。

　突然感覺肩膀上有一隻手。

　費統倏地站起來。

　卻是楊子軒，那個他最恨的男人，第二恨的男人是周立昌，這個昔日恩主，竟然不給他說一句話。

　“你來幹嘛?”費統往後退了一步，眼神裡面滿是警惕。

　“怎麽嗎?想找我麻煩，還是想找你道上的朋友來殺我?捅我?傷我?還是你自己親自來?以你昔日市委大管家的能量和關系網，找幾個亡命之徒，唆使他們對付我也不是難事，是不是?”楊子軒眼裡滿是戲謔。

　費統眼睛睜得老大，他的心思被楊子軒猜得分毫不差。

　“是不是覺得天大地大，已經沒了你的容身之所了?”楊子軒笑道。

　費統再退一步，他確實感覺自己絕望了，這種等著宣判的感覺，和等死沒什麽區別，如果不是還有個女兒，他寧願現在就跳下這滾滾黃江，免得受這侮辱。

　“你女兒，我見過，很可愛，你是一個好父親，卻做不來一個好幹部。”楊子軒平靜笑道，“我一直認為能做一個好父親的人，至少不會太壞。”

　“你到底想說什麽?嘲諷我?奚落我?還是來踩我兩腳?都可以， 我很快什麽都不是了，你可以用盡辦法來整我……出一口氣。”費統突然怒道，朝楊子軒大吼。

　楊子軒搖了搖頭，“都不是。”

　“我是來幫你的。”楊子軒平靜說道。

　費統卻像是聽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仰天大笑起來。

　“你可以笑，但是你還得信我，因為你還得生活，你女兒還得生活，就算你一無所有，你還有一個家庭，你需要扛起重擔，你就只能信任我……”楊子軒笑道，“你在體制混了這麽多年，其實這套本事不是離開體制就沒作用之地，我有個同學，開了一家公關公司，他們正需要一個熟悉體制，能夠和體制內官員打交道的人，你很合適的……”

　楊子軒拿出葉宗成新搞的公關公司負責人的電話號碼遞給他，“他會給你一份是你現在月薪十倍的工作，如果你覺得需要就打，不需要就把它丟到江裡……”

　等楊子軒離開後，費統緊緊捏著那個電話號碼，眼裡重新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