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楊信走到小東門,揚州知府李栻就擦著頭上的汗,走出轎子攔在了他的面前……
“楊僉事……”
他一臉怒色地說道。
“拿下!”
楊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後面士兵立刻上前,李知府的家丁同樣上前,然後一門大炮驟然間停下,炮口迅速指向李知府,就在同時衍聖公塞進他們中間……
“都停下!”
衍聖公怒喝一聲。
楊信疑惑地看著他。
然後衍聖公迅速轉頭,看著同樣疑惑的李知府。
“李知府,楊僉事和孔某在挹江門遭遇聞香教逆黨刺殺,為免揚州城內其余黨作亂,楊僉事不得不以蕩寇軍控制各門,然此乃權宜之計,待查明城內余黨自然放開。李知府身為揚州知府,治下出現聞香教逆黨公然刺殺欽差,無論如何這罪責是跑不了的,雖說拿下暫時有些過了,但李知府此刻也應該回衙候罪。
至於揚州城內逆黨清查,自然交由錦衣衛,更何況南京都察院副都禦史陳公亦已入城,李知府還是回去候罪吧!”
衍聖公說道。
他可是真的一番好心啊!
和楊信硬頂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多少殘酷的教訓,怎麽就都不明白呢?
“衍聖公,下官有罪自然有都察院來參,還不勞衍聖公費心,至於楊僉事,這無駕貼拿人看來是楊僉事的習慣了,然此處乃揚州城。”
李知府鄙視地說。
“揚州城又如何?”
楊信一把推開衍聖公說道。
“揚州城還不是閣下撒野之處,大明朝還是要講律法的,閣下若有駕貼拿人我等無話可說,若無駕貼就隨意逮捕朝廷命官,這理無論說到何處都是閣下肆意妄為。”
李栻身後一人冷笑道。
這人身後大批士兵趕到,而且明顯不是地方衛所兵,看上去都頗為剽悍,一個個更是裝備精良,一支支火繩點燃的鳥銃直接對準正想上前逮捕李栻的蕩寇軍。而且在這些人後面更多士兵同樣在湧來,其中不乏一些頂盔摜甲的騎兵,甚至還能看到有人扛著斑鳩銃之類,就差還沒推出幾門弗朗機了。
李栻立刻讓到一旁。
“衍聖公。”
來的人向衍聖公拱手說道。
衍聖公木然地還禮。
“疏理兩淮鹽法,兼揚州海防兵備副使袁世振。”
然後他同樣木然地說道。
當然,這是說給楊信聽的。
“袁副使這是想做什麽?”
楊信說道。
這個人可很不一般。
因為從明朝後期延續到幾乎整個清朝的綱鹽法就是他搞出來的。
這個人幾乎掌控兩淮鹽政到目前已經整整四年了,可以說是兩淮鹽業最高決策者,至於海防兵備道是兼職,方便他調動軍隊收拾私鹽販子。
不過他身後這些肯定不是軍隊的,這明顯就是鹽商們的雇傭兵。
揚州鹽商雇傭軍一直是這座城市主要武裝,當年倭寇或者說海盜兵臨揚州時候,就是被這些雇傭軍給打跑的,其中絕大多數來源其實是鹽商雇傭的西北邊軍老兵。目前晉商還在這裡佔據半壁江山,這些晉商手下都有這種專門的打手,這些明顯都見過血的家夥,在袁世振身後一個個嚴陣以待,氣勢上絲毫不輸於蕩寇軍。
後面來的就是軍戶了,哪怕有騎兵明顯也看出差了很多。
“袁公欲何為?”
楊信說道。
“楊僉事欲何為?”
袁世振冷笑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也一起抓起來?”
楊信說道。
“楊僉事,你要用何種罪名來抓袁副使!”
緊接著一名文官騎馬到來,一邊下馬一邊說道。
“漕運總督李養正。”
衍聖公繼續半死不活地說道。
很顯然李養正早就到了,青蟲們堵運河時候,他這漕運總督裝做什麽都不知道,現在楊信進城,他卻突然冒出來了。
“楊僉事。”
然後陳道亨的聲音同樣響起。
楊信轉頭看著陳老頭,後者同樣帶著部下士兵,而他的三百蕩寇軍已經陷入包圍,李養正身邊帶著數百精銳騎兵,陳道亨帶著水師兵,袁世振帶著鹽商雇傭軍,三支加起來一千多人馬將他包圍。
倒是沒見何坤那些人回來報告也被堵住的信息。
估計是沒有。
畢竟人家玩擒賊先擒王,把他這個首領先踩住,那些士兵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
另外這城裡也沒那麽多士兵。
揚州雖然是重要城市,但相反駐軍數量卻很少,這裡的確是鹽業中心,但真正控制鹽業的地方卻在儀真,而這裡也是漕運中心,但真正控制漕運的卻是北邊的淮安,這座城市更像是在一圈保衛中的純粹經濟中心。
“總督,副都禦史,兵備道,揚州知府。”
楊信一個個指著歷數。
四個家夥靜靜地注視著他……
“你們這是欺負我啊!”
楊信忽然換上一臉的委屈說道。
“楊僉事,這裡沒有誰欺負誰,你我都是朝廷的大臣,那麽就得都遵守朝廷的規矩,我們遵守朝廷的規矩,你同樣也要遵守朝廷的規矩,陛下授命閣下來江南為嶽聖立廟,卻沒授命閣下亂江南。只要閣下遵守規矩,那麽這裡所有人都會歡迎閣下,但閣下若不守規矩,那也別以為這江南就無人敢阻擋,我等皆神宗舊臣,歷事三朝,斷不能坐視有人亂江南。”
陳道亨說道。
“衍聖公,你不幫我嗎?”
楊信說道。
衍聖公從袖子裡抖出塊手帕,團巴團巴默默塞進自己嘴裡。
他說個屁!
他一開口指不定哪個詞就被這個家夥利用,然後他就再一次成為助紂為孽的幫凶,這段時間他犯過太多這樣的錯誤,現在終於醒悟了,在這個家夥面前就得把嘴堵起來堅決不能說話。
“呃,何至於此?”
楊信笑著說道。
然而下一刻他卻從身旁那錦衣衛手中拿過了手銬。
所有目光立刻警惕起來。
然後看著他舉起這個手銬,在半空中緩緩展示著……
“可是,我就不守規矩了,你們又能奈我何?”
他看著那四人說道。
這話剛說完,他就已經出現在李栻面前,雙拳帶著殘影飛出,瞬間將四名家丁打飛,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李知府拷起來。
四周一片驚叫。
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動手。
“你們看,我就不守規矩了,可是你們呢?你們能奈我何?你們敢同樣不守規矩嗎?你們擺出這麽多人馬,你們敢動手嗎?你們的確是總督,都禦史,兵備道,可你們的權力對錦衣衛無效,只有錦衣衛才能抓錦衣衛,你們不行,你們敢對我動手就是造反。
然後我會真殺人的。
那麽你們擺出這幅姿態又有什麽用?”
楊信拎著李知府的脖子按著他,然後看著陳道亨三人一臉囂張地說道。
四周一片沉默。
無論陳道亨還是李養正,袁世振,全都默默地站在那裡。
“你們的確都是老臣,你們的確都懂規矩,甚至你們可以用規矩編織一張羅網將哪怕皇帝也束縛在裡面,你們覺得你們成功了,你們甚至把神宗皇帝網住逼得他在皇宮裡幾十年不能動。可是你們卻忘了一點,網終究只是網,當有人能撕碎它的時候,你們就成了一個笑話,你們的確網住了神宗,可神宗皇帝手中沒有刀啊。
而陛下有刀啊。
那麽你們又能怎樣呢?
你們覺得自己可以壓倒皇權,可你們卻忘了你們只是皇權的執行者,你們的一切權力都是皇權給的。
而此刻的我,就是這裡的皇權。
那麽你們能反抗皇權嗎?
別逗了,沒有皇權你們什麽都不是。”
楊信鄙視地說道。
說完他拖著李知府直接走到自己的士兵面前,後者迅速接過然後拖到一邊等待著。
“那麽諸位還不讓開嗎?”
楊信說道。
李養正長歎一聲,最終還是轉過身黯然地走了。
他們終究還是什麽都不能做啊。
楊信可以無視規矩,但他們不能這樣做啊,他是錦衣衛,他代表皇權,他就算沒有駕貼抓人,最多也就是個犯錯誤,可他們要是敢對錦衣衛動手,那就不是犯錯誤而是形同造反了。他們倒是可以在幕後鼓動百姓,但作為官員他們是絕對不能這樣做的,所以就像楊信說的,他們擺出這麽多人有什麽用?不過是只能嚇唬人而已,楊信就是不理他們還能怎樣?
徒惹人笑爾。
然後是袁世振也屈辱的走了。
倒是陳道亨還站在那裡,然後很是悵惘地看著頭頂天空,也不知道在那裡想些什麽。
楊信懶得再理他,直接押著李知府走向小東門。
而在他後面,夏允彝等無數士子正默默地看著,一個個表情都很複雜,很顯然楊信這一下對他們的打擊很大,看著這個皇權的爪牙,這樣肆無忌憚地橫行在揚州,他們應該已經明白了,大明真正至高無上的,終究還是皇帝,這終究是一個家天下的帝國,而他們終究只是帝國皇帝的臣民。
然後他們就不得不這樣看著一個皇權的爪牙肆意橫行……
這一定是體制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