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茫然地看著對面噴射的火焰和硝煙,在胸前恍如遭到拳頭擊打的晃動中緩緩低下頭,看著他那件雕刻精美的胸甲上多出的洞口。
四周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樣盯著那個洞口。
然後他的身子緩緩倒向一旁,帶著他那一身板甲墜落,砸在鋪路的石板上發出一聲金屬的撞擊……
“瑪的,都這時候了還想擺你那國公的架子,國公?國公還不是一顆子彈結果!”
曹文耀鄙視地說。
說話間還吹了吹他槍口殘留的硝煙。
的確,都這時候還扯什麽淡,國公又如何,還不是一顆子彈的事。
下一刻他身後所有部下騎兵同時扣動了扳機,伴隨著密集的槍聲,一顆顆三十多克重的子彈橫掃成國公身後的家奴,盡管因為距離遠其實並沒打中多少,但這些烏合之眾還是瞬間崩潰了。從沒有經歷過戰鬥的他們,盡管穿著胸甲,拿著火槍,但也不會變成真正的騎兵,那些勳貴們的理想很豐滿,可現實就是這樣骨感……
烏合之眾終究是烏合之眾。
他們也終究不是他們那些橫行天下的老祖宗們。
在子彈的呼嘯中甚至都沒有一個人想起反擊,盡管他們轉過身抬起手中的火槍扣動扳機就行,但仍舊沒有人敢轉過身,所有人都在混亂地掉頭試圖逃跑,還有人乾脆扔掉了他們的武器。
話說倒霉的成國公還沒咽氣呢。
只是肺部中彈的他,還躺在地上慘叫呢,然後他的大軍就崩潰了,也不知道依然能看清這一幕的他此時是何種心情……
“成國公附逆,第二隊,立刻掃平其黨羽。”
曹文耀喝道。
說完他收起自己的短槍。
就在同時他身後打空子彈的騎警們紛紛摘下了自己的鞭或鐧。
這些遼東戰場上的百戰之余幾乎沒有用刀的,他們從參軍開始,就是為了和建奴廝殺而訓練,後者的重甲意味著他們必須習慣使用鈍器而不是刀。
所有人近戰都是鞭或者鐧,因為各人情況各自訂製,並沒有統一的標準,輕的七八斤,重的十幾斤,甚至個別力量型的猛將所用超過十五斤,比如曹變蛟那根。長短也沒有標準,短的三尺左右,長的甚至有雙手用長度接近五尺,全都是優質蘇鋼鍛造,戰場上根本不用考慮折斷彎曲什麽的,還沒人的骨頭或者盔甲比它們結實。
一隊三百名穿著半身甲的騎兵人手一根鞭和鐧,催動戰馬撞向那些已經崩潰的家奴,恍如三百個奧尼爾獰笑著撲向一群娘炮。
“快,進宮救駕!”
許顯純喝道。
但就在這時候,一個紅袍的身影出現在了承天門上。
“聖旨到!”
他扯著嗓子喊道。
這是剛剛一起離開的塗文輔,他是乾清宮管事太監,而乾清宮的太監按制度就是穿紅的。
下面的混亂立刻暫停,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他。
“聖旨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以落水染病,並非中毒,外間臣民勿疑,今日已見好轉,著內閣都察院及六部諸公即刻覲見。錦衣衛及騎警隊雖辦案有誤,然本意出於忠心,此前所為既往不咎,許顯純及曹文耀賜伯爵,另賞騎警隊銀百萬以獎其忠。”
塗文輔高聲宣讀聖旨。
應該說這份聖旨還是很聰明,知道這時候最重要是收買,先哄住騎警隊再說,一百萬兩啊,算到每個士兵頭上高達三百兩,這樣的巨額賞賜絕對慷慨,而士兵說到底就是為了銀子。而皇帝承認不是中毒,也就可以讓閹黨也罷清流也罷全都放心了,這一頁揭過了,不會再因為天啟而進行任何調查,雖然這個聖旨大家心知肚明,但重要的是這件事揭過了。
至於召見群臣,就是拉攏孫承宗這些實權派。
無論接下來怎樣,是信王替他哥哥暫時監國,等他哥哥自己死,還是乾脆給他再添點毒藥送他一程,但終歸得把實權派們安撫好,先把朝廷恢復正常,再以朝廷來號令天下……
主要是對付楊信。
接下來必然要和楊信打,所以必須把各方利益分配好,才能齊心協力對付楊信。
包括孫傳庭,盧象升這些人,他們也一樣是可以收買的,孫承宗可以影響孫傳庭,遼東將領對孫閣老是尊重的,徐光啟可以影響盧象升,盧象升手下那些核心都是聽徐閣老的,剩下就是開價多少了。包括其他像四川,湖廣,江西及閩粵,同樣也就是個開價的問題,天啟的新政全取消,稅監召回,士紳一體納糧這種惡政別再提,鹽業繼續恢復過去,這些開價甩出去終歸有用。
甚至就是那些土司,蒙古各部和金台吉這些,也一樣是可以收買的,一家每年加一倍俸祿。
他們和楊信關系好無非就是利益而已。
給就是了。
至於說皇帝身體好轉則是讓民心暫時穩定,畢竟這邊怎麽鬧最後都得是皇帝說了算,而鬧的根源還是皇帝快死了,現在皇帝身體好轉也就沒有鬧的基礎了……
等都散了再說皇帝又不行了。
病人嘛!
誰還沒有個回光返照什麽的。
“臣等遵旨,天佑大明,陛下終於康復了!”
孫承宗激動地喊道。
他的確很激動,原本以為又輸了的他,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奇跡發生。
至於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麽……
愛發生什麽發生什麽,左右都是老朱家自己的事,閣老是外臣,沒必要為老朱家操心,只要還是老朱家就行,他就對得起一個忠臣的節操了。
“假的,假傳聖旨!”
許顯純毫不猶豫地吼道。
這個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肯定是假的。
“對,假的,假傳聖旨!”
曹文耀喊道。
都這時候了,別說知道信王已經動手,就是不知道也不能答應。
京城的武力就控制在他們手中,還答應這些就腦殘了,什麽封爵什麽銀子,回頭秋後算帳統統都是空,再說他們想要銀子還用賞賜?回頭隨便找個勳貴家抄了都不只一百萬,比如地上躺著的成國公,他家抄一抄沒有一百萬,估計也少不了八十萬。
說到底大家都是明白人,秋後算帳都懂。
更何況他們幕後是楊信。
知道鎮南王已經去叫滿桂的大軍趕來,還接受這些背叛鎮南王,那就是真腦殘了,如果真是天啟發出的也罷,鎮南王對皇帝陛下還是尊重的,他們聽皇帝的也能勉勉強強說對,可知道現在這份聖旨是信王發的,還聽就是背叛天啟,然後鎮南王來了還不弄死他們?
銀子的確是好。
可有命花的銀子才好,沒命花的銀子算個屁!
“假的,信王和英國公已經抓了皇后和九千歲,又想害死太子,這時候定然已經到了乾清宮,陛下恐怕都已經遇害,一份聖旨而已,還不是隨便他們寫!”
曹變蛟喊道。
說話間還再次舉起太子殿下。
話說太子殿下都麻木了,而且估計憋了很久,就在他舉起的同時,一泡尿也緊接著從開襠褲中間噴出,背對承天門的一道弧線還是很壯觀,只不過這時候沒人關心這一幕。
“爾等不遵聖旨,是欲謀反?需知這京城還有忠義!”
塗文輔喝道。
“這就是你們的忠義?”
曹文耀指著那些崩潰的家奴笑道。
那些騎警已經重新開始毆打這些家奴,真的只能用毆打來形容,別說這些家奴已經崩潰,就是還沒崩潰對上這些百戰之余,也一樣是被毆打的結果。那一根根砸落的鐵鐧和鐵鞭下是一片鬼哭狼嚎,甚至一些聰明的家奴都跳下馬鑽進圍觀人群,在哄笑中忙不迭地脫身上鐵甲。
這的確很令人憂傷。
塗文輔捧著聖旨,看著這一幕眼神憂鬱。
不過他們也不只這一路。
成國公只不過是帶領精銳騎兵,首先前來增援承天門,實際上皇城各門都有勳貴帶領的家奴湧入,他們正迅速佔領皇城,說到底他們人多勢眾,只要先控制皇城剩下就是繼續打唄!
“別聽他的,就是他給信王做內應,就是他最先挾持九千歲!”
曹變蛟喊道。
“混帳,老夫看你們何人敢抗旨?”
孫承宗怒發衝冠般喝道。
鹿善繼等人紛紛附和, 一個個正義凜然地怒斥這些驕兵悍將,氣節之高尚恍若顏魯公。
“巡警隊,準備,曹將軍,若你們再抗旨,就別怪咱家不客氣了!”
葛九思喝道。
那些巡警們茫然地拿著槍,作為京城第二大武裝力量,他們的總編制五千人,目前全都在城牆上,而且同樣燧發槍化,一支支高價購置的燧發槍居高臨下,如果真打的話的確很有威脅。這其實也是許顯純二人一直沒有進攻的主要原因,他們不在乎那些勳貴家奴,但周圍這一圈五千支燧發槍卻必須得小心,他們和巡警都是日常一起的,知道這些人野戰的確不行,但槍法都算得上訓練有素。
不過……
“巡警隊的兄弟們,你們是要這些貪官汙吏還是要鎮南王?”
曹文耀吼道。
城牆上的巡警們瞬間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