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和羅士信等人說笑的時候,一個老者領個小女孩兒走了進來,衝著眾人拱了拱手:“打擾各位了,有聽曲兒的沒。”
見沒人言語,老者失望的說道:“叨擾了。”
小女孩兒七八歲的樣子,衣衫襤褸,看著眾人吃的香甜,小手放在嘴裡咬著,看了看老者,又默默的低下頭。
蕭正上前攔住他們,“這位老丈請了,我聽,您請坐。”
老者一喜,道:“那到外面吧,別擾了大夥。”
說完拉著小女孩兒走了出去。
蕭正本就不太喜歡屋裡的味道,於是跟到門外,爺倆兒已經坐在地上,老者拿出奚琴放在腿上等著蕭正。
蕭正轉身回屋拿過兩個凳子,又把自己的披風從櫃台拿出來疊了幾下放在上面說道:“小妹妹記住了,以後不能坐在地上,會得病的。”
小女孩兒也不說話,膽怯的低著頭。
老者急忙道:“囡囡,快謝謝哥哥。”
“謝謝哥哥。”小女孩兒聲若蚊呐。
蕭正把凳子遞給老者,又蹲在小女孩兒面前問道:“告訴哥哥,是不餓了?”
小女孩兒依舊低著頭不說話。
蕭正隻好轉回身對老者說道:“老丈,讓孩子進去吃一口吧,天也涼,讓孩子暖和暖和。”
“那...那老漢給小郎君拉上一曲再讓她吃吧,小郎君就不必給賞錢了。”
老漢說完,吱吱呀呀就開拉,蕭正一聽,這水平...不怕挨揍嗎?
終於有人受不了在裡面喊道:“別拉了,不牙磣啊。”
老漢有些尷尬的停了下來,“手有些僵,等我搓搓手,搓搓手。”
“行了,還是我來吧。”蕭正說著拿過奚琴看了看,和後世的二胡沒什麽區別,小女孩兒很乖巧的把凳子讓給蕭正。
蕭正坐下試了試音,略做思考。
一曲二泉映月悠悠響起。深沉的仿佛向人們訴說著人生的辛酸與悲苦,又激揚的好似在憧憬著未來,凝神細聽,又透著濃濃的不甘和無奈。
蕭正深深的沉浸其中,後世的時候父母工作繁忙,自己幾乎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受二老的影響才會些古典音樂,才會對古文感興趣,小時候,每到傍晚奶奶都會抱著自己坐在院子裡,爺爺品著茶拉著曲子......
大學沒等畢業,二老相繼去世,那種生死離別讓蕭正刻骨銘心,很久都沉浸在悲痛中。
離開校園又去了山區支教,兩年後才返城和父母團聚,誰知到家沒倆月一覺睡大隋朝來了。
來到這兒就開始忙忙碌碌,被生活推著向前走,片刻不得閑,後世中失戀、失業都讓人覺得深受打擊,可是和這個世道的生生死死相比,算的了什麽?身處其中的滋味可對誰言?滿腹心酸,誰解其味?
老者渾濁的雙眼隱隱有淚光閃現,店裡的人放下碗筷凝神靜聽,店外的人紛紛駐足。
一曲完畢,蕭正才發現好多人圍著自己,不好意思的衝大家笑了笑,趕忙把琴還給老者。起身回屋喊道:“二嬸。”
“來啦。”張二嬸應道,“小正,你拉的曲子真好聽,聽的讓人心裡難受,可還想聽。”
蕭正道:“二嬸,前幾日我去裁縫鋪的時候,見她們做活甚是麻利,你領小丫頭去做身棉衣棉鞋吧,多加點錢沒關系,快著點兒就好。”
老者急忙起身搖晃著雙手,“小郎君,這可使不得!”
“老丈,大人怎麽難都沒關系,
忍忍也就算了,可孩子不行啊,老話講春捂秋凍,現在做下病根兒將來苦一輩子!” 老者聞言低聲呢喃,“那有啥法兒,那有啥法兒...使不得啊。”
蕭正蹲下身,摸了摸丫頭的小臉兒,“囡囡不怕,和嬸嬸去買新衣服好不好?”
小女孩兒躲在老者身後,怯怯的看著蕭正。
老者歎了口氣,“囡囡去吧,爺爺在這兒等你。”
張二嬸領著小丫頭去了裁縫鋪,蕭正讓人給老者拿了些吃的,又對李三娃媳婦說道:“三嫂,麻煩你去煮碗白米粥,裡面放點兒雞絲,小丫頭很久沒吃飽過,油條什麽的太油膩了傷胃。”
老者見狀深受感動,給蕭正鞠躬道:“謝謝小郎君,老漢代丫頭謝謝小郎君。”
蕭正急忙扶住老人家,“老丈不必如此,舉手之勞而已,折煞小子了。”
“小郎君,再來首曲子吧。”有人喊道。
“是啊,再來一首吧。”裡面外面不少人開始喊。
蕭正拱了拱手,“對不住各位了,咱就會這一首。”
眾人歎息,頗覺遺憾。
“不對,你一定還會,你騙人!”一個清脆稚嫩的聲音響起。
蕭正打眼一瞧,謔!好一個俊俏可愛的小丫頭,十二三歲的樣子,頭上紅繩扎著雙平髻,帶著兩朵粉色小花,身著綠襖,白嫩嫩的小臉兒,一說話還露出兩顆小虎牙。
蕭正重新坐在凳子上,對小女孩兒說道:“你怎麽知道我是騙人?”
“我就是知道,你剛才拉的那麽好,一定練了很久,難道你從練琴到現在就一直拉這一首曲子不成?你說,你是不是騙人!”
“好吧,你說的對。”
“那你就再拉一首啊。”
蕭正搖頭,“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小丫頭語塞,氣呼呼的鼓著腮。
“這樣吧,大家作證,我考你幾個問題,你能回答上我就聽你的再拉一首,要是你答不上來那可就不怪我嘍。”
“你要出什麽題?”小丫頭警惕的看著蕭正。
“絕對是簡單的,不會故意為難你,畢竟這麽多人作證對不對?不過我們都要認賭服輸,好吧?”
小丫頭想了想,又回頭看了看。
蕭正才發現不遠處還站著一個女孩兒,年齡應該比身前這個小丫頭稍長,身材高挑勻稱,粉襖藍裙,披著米色鬥篷,面帶薄紗,一雙大眼睛正向這邊看著,見蕭正望過來,微微皺了皺眉移開目光。
“好,你出題吧。”小丫頭一手插著腰。
“你知道一加一等於幾嗎?”
小丫頭聽罷一臉的放松,驕傲的揚起脖子道:“當然知道,等於二。”
“那一加一在什麽情況下等於三?”
“等於三?”小丫頭一愣,隨即篤定的說道,“不可能,一加一不可能等於三。”
蕭正一臉嚴肅,“在算錯的情況下等於三。”
“在...”小丫頭張著小嘴愕然的看著蕭正,還可以這樣嗎?
眾人哄笑中,蕭正攤開雙手,“看看,你沒答上吧。”
“你耍賴皮。”小丫頭很不服氣。
蕭正搖了搖手指,“說好了願賭服輸,沒答上來就是沒答上來,要不再給你出個題?”
“好!”
“聽好了,你叔叔的表姐的婆婆的兒子的舅舅的侄媳婦和你是什麽關系?”
小丫頭愣住了。
“不知道吧?”
“你...你再說一遍。”
蕭正搖頭,“聽一遍就可以了,不用那麽多遍,能答上來嗎?”
這麽長的一串,誰能算過來?小丫頭不甘心的問蕭正,“那你說,是什麽關系!”
“是親戚關系。”蕭正很認真的說道。
眾人再次哄堂大笑。
小丫頭委屈的看著蕭正,眼圈兒有些發紅。
“要不再來一個?”
“好!”小丫頭咬咬牙。
“寒瓜能吃,黃瓜也能吃,對不對?”
小丫頭猶豫著點了點頭。
“那什麽瓜不能吃呢?”
小丫頭一臉的糾結,委屈的回頭看著另外一個女孩兒,女孩兒邁步走了過來冷聲說道:“我知道!”
“哦?”
“你不能吃!”女孩兒手指蕭正。
“啊?小姐,什麽意思?”小丫頭一臉迷茫。
“傻瓜不能吃,他就是傻瓜,當然不能吃!”
蕭正落荒而逃,後面一陣哄笑。
“站住別跑,你輸了,跑就是無賴!”小丫頭在後面跺著小腳大聲喊著。
蕭正隻好轉身走了回來。
“服了你了,不過說好了啊,最後一首。”
“哼!”小丫頭得意的揮了揮小拳頭。
蕭正想了下,拉了首枉凝眉。曲調婉轉悠揚,似歌如訴,有苦有悔,有恨有怨,有歎有憾...一曲拉完,眾人齊聲喝彩。
戴著面紗的女孩兒皺了皺眉,問蕭正:“這兩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蕭正搖了搖頭。
“你什麽意思?”女孩兒聲音冷冰冰的。
“傻瓜能知道什麽名字嗎?”說完蕭正起身迎向從裁縫店回來的二嬸和囡囡。
眾人大笑,面紗女孩兒恨恨的看著蕭正,小丫頭瞅著蕭正剜了一眼又一眼。
蕭正問道:“二嬸,怎麽樣?”
“多加了些錢,衣服待會兒給送來,棉鞋倒是快,鞋幫鞋底兒都是現成的,這不,都拿回來了。”張二手舉著手裡的棉鞋說道。
“那怎麽不穿上?”
張二嬸說道:“小丫頭說腳髒,連足衣都舍不得,非要洗過了才穿。”
“沒關系呀,哥哥幫你穿,保證不會弄髒。”說著蕭正俯下身,脫下小丫頭露著腳趾的鞋子,這和光腳也沒什麽區別。
蕭正又從懷裡掏出手帕一撕兩半,輕輕包上囡囡的小腳丫,“看,這樣就不會髒了是不是?”說完,蕭正幫她裹好足衣又穿上新棉鞋。
“來,走走試試,合腳不。”
囡囡走了幾步回身衝蕭正露出甜甜的笑容,“合腳,謝謝哥哥。”
“好,哥哥帶你去吃東西。”
稠稠的白米粥加了雞絲,囡囡吃的很香甜,小小的人兒一口氣喝了兩大碗。
吃過東西又等了一會兒,裁縫店的夥計送來衣服,張二嬸領著囡囡去了後院,出來後,穿著新衣服的小丫頭臉上終於露出了笑臉,喜滋滋的樣子很是可愛。
“呦,這是誰啊,我怎麽不認識了?”蕭正打量著囡囡。
小丫頭羞怯怯的看著蕭正,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細聲細語說道:“我是囡囡。”
“哦,是囡囡啊,好漂亮啊,哥哥都不認識了,衣服暖和不?”
“暖和。”小丫頭終於露出笑容。
走的時候蕭正悄悄的塞給老者一貫錢,囑咐他藏好,老者百般推辭,蕭正言道:“老丈拿著吧,我是幫孩子,以後沒處去了就到我這兒來,不差你們爺倆幾口吃的。”
老者垂淚道:“囡囡,快謝謝恩人。”
蕭正一把拉住要下跪的小丫頭,“囡囡記住了,除了自家爹娘長輩,其他人不能跪, 人活的越難越要站直了,知道嗎?”
“嗯。”小丫頭很乖巧,知道要走了,緊緊的抱著蕭正的脖子,小孩子心地純真,誰對她好她就戀著誰。
蕭正拍拍小丫頭,“囡囡不願意走就留在哥哥這裡好了,哥哥家裡還有三個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哦。”
囡囡低著頭說道:“囡囡不能留下,爹病了,娘在家照顧爹和弟弟,囡囡要和爺爺出來賺錢給爹瞧病。”
“囡囡真是個好孩子,那你記住哥哥這裡沒,以後要常來看哥哥好嗎?”
“好,囡囡會想哥哥的。”
老者領著戀戀不舍的囡囡和蕭正告別,小丫頭一步三回頭,突然掙開爺爺的手,跪在地上衝著蕭正磕了幾個頭,又揮了揮手小手,蕭正見狀頓時眼睛有些濕潤。
“小正,你心太軟,你能幫過來嗎,這世道到處都是可憐人。”張二叔頗為心疼那一貫錢。
蕭正歎了口氣,道:“二叔,我知道自己沒能力幫多少人,可是既然碰到了,我真的做不到無動於衷,如果視而不見,我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關。”
指了指遠處已經消失的背影道:“再這麽流浪下去,孩子許就......而且,這麽小的孩子哪賺得什麽錢,出來也不過帶出一口吃的,到最後實在走投無路,孩子很可能被賣掉,那可是一輩子都刻骨銘心的傷痛啊!”
蕭正搖了搖頭,當初大丫跪在寒風裡的樣子,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羅士信走過來看了蕭正幾眼說道:“你確實是好人。”
蕭正一愣,道:“多謝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