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借口,而是筆仙的心聲。
在見過鬼市之後,他早已知道鬼類,也擁有著屬於自己的社會。
但是鬼市之行,太過於短暫了,短暫到,仿佛就是一場夢,醒來之後,已經找不到任何可以回味的地方。
這裡就不一樣了,筆仙能夠感覺到雜亂無章的鬼氣交錯在一起,以及鬼氣之下隱藏的龐大欲望。
鬼,誕生與執念之中,而執念,本身就是欲望的一種。
柳君之所以會佔據楊柳林,不與任何人鬼分享,本身也是一種貪婪的欲望。
“我知道了,柳君請走這邊。”
洛女指向了另一個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筆仙察覺到,附近有很多像是用來囚禁野獸一樣的籠子。籠子裡是一隻隻眼睛赤紅,充滿殺意的鬼魂,被一根根手臂粗細的鐵鏈束縛著。
鎖鏈之上,布滿了幽綠色的文字,顯然不是凡品。
這些鬼魂,曾在柳君的記憶裡出現過。
它們便是徹底喪失了理智,玩意依靠本能行動的鬼魂。
殺戮、破壞、嗜血、復仇,但凡魂體脆弱一點的鬼魂,在它們附近逗留太久,都會被它們慢慢同化,最終成為和它們一樣的存在。
它們簡直是最完美的戰爭機器,不知疲憊,不顧生死,
一旦放出,就會和敵人站至不死不休。
籠子裡有著一些碎肉和紙灰,看樣子是投食之後留下的。
“柳……柳君。”
一隻端著盆子的鬼走了過來,在筆仙身前停下,顯得十分拘謹,瞪大著眼睛,一臉‘柳君難道打上畢方山了’的表情。
似乎也曾經是那場大戰的一員。
不過柳楊顯然不可能把所有參加過那場戰鬥的鬼都記住,只是對他點了點頭,看向他的手中。
那裡面裝的,似乎是某種動物的內髒,根本沒洗乾淨的那種。內髒上還有一些蠟油和紙灰,以及一些暗綠色的……
十分惡心。
筆仙離開了這裡,感覺接下來的一幕,可能沒有任何的觀賞性。
“柳君,你在笑什麽?”
洛女瞧見了筆仙臉上的笑意,不解的問到。
那不是嘲笑,這一點她能分辨的出來。
“沒什麽,想起了一個有趣的笑話而已。”
洛女眼神一凜,從筆仙的話中,聽出了嘲諷的意味。先後態度變化之快,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試探的問到:
“是什麽樣的笑話,不知可否讓妾身也聽聽?”
“有何不可呐,說有一隻狗妖,他出去遛狗,怎麽樣,好笑嗎?”
這真的是個笑話嗎?
洛女聽不出筆仙的話中,有任何可笑的地方,硬要說的話……
“柳君是覺得,我們把同族當成珍奇野獸一樣,用鎖鏈捆在在籠子裡這種做法,十分不妥嗎?”
聰明的女人,頃刻間就讀懂了自己話裡的意味。
“你把它們看做同族嗎?”筆仙淡淡的說到,似乎對她的說辭有些不滿。
“不管我是否將它們當做同族,至少人類是這樣以為的,不是嗎?鬼、妖、屍、神、仙、佛,這些詞,不都是人類發明的嗎?”
都是人類發明的?
難辦啊!世界觀居然是這樣的嗎?還是說,這些都只是洛女的一面之詞而已。
按照神話故事來講,人類這個種族,不都是女媧娘娘創造出來的嗎?
要是按照科學觀念來講……
一隻鬼,在一群鬼裡面,還講什麽科學。
達爾文敢從墳裡爬出來,都得被十字架摁回去。
“人類啊!”筆仙感歎一聲:“我們之前不也是人類嗎?為何會走到如今這種對立的局面呐!”
“當然是因為人類容不下我們啊。
”洛女的話語不複之前的平靜,帶上了絲絲怨恨,表情也變得猙獰了起來:“我們之所以會變成鬼,不就是因為人類嗎?人類的惡果造就了我們,卻把自己的過錯強加在我們的身上。好像變成鬼,就是天底下最不可饒恕的過錯一樣。”看來洛女也是一個有故事的鬼啊!
應該說,但凡是鬼,都有一段屬於自己的故事。
並不是所有的鬼,都是因為別人的過錯而誕生,更多的是自己犯下的惡果。
但他們犯下惡果的時候,也是人類。
所以說,洛女話中的‘鬼類皆因人類而生’,確實是無法反駁的真理。
看著洛女咬牙切齒的樣子,筆仙不禁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
“你說,那些剛死的、前去地府等待投胎的亡魂,他們也是鬼嗎?”
聽聞筆仙又有了新的問題,洛女趕忙將自己的心情平複下去,下意識的回答到:
“應該算是吧,鬼巢裡也有許多附近新誕生的鬼魂,他們和我們沒什麽不同。除了他們的親人之外,任何人都會將他們視為鬼吧。”
筆仙想了想,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有好像沒有道理。
人類在祭祖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會希望自己祖宗顯個靈,要是真的顯靈了,又有多少人能開心的起來呐。
他們大多都願意相信鬼的存在,卻不願意鬼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之前在鬼車上的那些亡魂,與自己沒有任何區別,他們也貪婪,也渴求著什麽。卻願意遵照別人設定的規則,老老實實的去投胎。
這點,真的是和人類,沒有任何的差別啊!
或許,是否原因遵照規則行事,就是鬼域亡魂唯一的區別了吧。
“是嗎?”筆仙淡淡的說到。
這次的畢方山之行,讓他對鬼這個種族,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所得到的結論就是:鬼與人,其實沒有任何差別,唯一的不同點就是,鬼類將不再受到人類給自己添加的種種限制,完全遵循自己的本能行事。
這唯一的差別,在這個畢方山,也被抹除了。
這裡簡直就是一個人類社會的縮影,這個社會的時代會是什麽樣,取決與鬼巢的主人。
因為規則便是他所設立的。
“柳君,就是這裡了。”
筆仙停下了前進的步伐,同時也停下了自己躁動的思緒。
在他的前方,是一棟新建的木質小閣樓,擁有雙層結構。樓梯就在房子的外邊,正對著一個小池塘,池塘裡種著幾朵荷花,開得正盛的花朵有些發蔫。
池塘已經是存在挺久了,但是荷花絕對是新移植過來的。
鬼巢之中居住著大量無法控制自己鬼氣的小鬼,導致周圍這一片,根本就不適合任何生物生長。
即使這個地方遠離鬼群,也多多少少會受到影響,也不知這些荷花還能不能堅持到結出蓮蓬,完成自己的使命。
或許在他們眼中,這就是柳君期望的住所吧。
雖然柳君只會在這裡逗留七天,依舊如此大費周章,人類的惡習,他們倒是一點都沒忘。
受益的是筆仙,他自然不好去批判他們,他也沒那麽閑。
“很不錯,勞你們費心了。”
筆仙飄到池塘旁邊,看著清澈見底的水面,以及裡面那些萎靡的魚兒,伸出手,輕輕的撫摸過一片花瓣。
“幫我轉告鬼王,我對這裡很滿意。”
筆仙這是在下逐客令了,既然已經到地方了,他也不希望自己身邊時刻跟著一個精明的女鬼。
洛女微微欠身,對著筆仙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等到洛女消失在筆仙的視線之後,筆仙才慢慢飄到沒有護欄與扶手的樓梯上,看著池塘裡的月亮,感歎到:
“魚兒啊魚兒,即使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也不願意做出絲毫的抵抗嗎?”
它們的存在,只是為了取悅筆仙而已。
想出這個提議的鬼, 根本沒有關心過,在這個連蟲子都沒有的地方,這些小生命該如何生存。
它們需要食物,不像荷花那樣,靠著泥土中的營養和水分,就可以頑強的掙扎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在無盡的痛苦中,憋屈的死去。
樓梯沒有護欄,可能是他們考慮到,鬼魂不可能會摔死,更何況是有資格居住在這裡的鬼魂。
但是,他們難道就想不到,其實樓梯這種東西,根本就用不上嗎?
筆仙微微一笑,取出了二胡,欣賞著劣質的荷塘月色,緩緩的拉動著弦弓。
柳君這個角色,就是按照筆仙來創建的,因此,柳君本身就會拉二胡,甚至有著和筆仙一模一樣的鬼域。
可惜的是,不管是楊柳林還是這裡,能夠聽到二胡聲的,也只有這些小動物了。
可惜的是,這裡的魚,根本不懂的欣賞音樂。在楊柳林的時候,他拉動二胡,至少水中的遊魚還會浮出水面,空中的飛鳥也會落到他身邊。
哪怕它們的旁邊,就是一條潛伏著的毒蛇。
這樣祥和的場景,自然不是這些動物甘願做出來的。而是從一開始,柳楊便操控著它們,做出傾聽的舉動,以此來消遣自己的孤寂。
久而久之,那些動物都已經習慣了。
這世間,跟本沒有天堂,隻不是某些個體的想象,然後別人當真了而已。
什麽桃花源,什麽烏托邦,都是如此。
有因此奮鬥的人,也有成功的案例,但最後,都會淪落到與外界一樣的境地。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都是江湖,又有何不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