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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行太白》第六十章 女人(四)
  月黑風高,石邃王帳內歌舞歡騰。
  石邃醉眼迷離,衝座下的蒲健舉杯邀酒:“建業,再飲一杯!明日一早,神武靖平軍便開赴平郭,祝你旗開得勝,建功立業!”
  蒲健酒至興頭,舉起酒盞一飲而進,大咧咧回道:“還不都是給大單於建功立業?”
  石邃虎目微眯,說道:“你倒是會說話,可你大哥卻不識趣,我三番兩次相邀,他竟然不來!”
  蒲健連忙謝罪:“大哥有恙在身,求大單於海涵!”
  石邃皮笑肉不笑問道:“當真病了?”
  蒲健聞言一笑,兩手一攤說道:“不瞞大單於,我家大哥腦袋不靈光,這還不算是有恙在身麽?可惜我究竟是晚生幾年,說不動他!”
  石邃盯著蒲健,臉上陰霾一閃,忽然哈哈笑道:“我就喜歡你這暢快勁兒,他是他,你是你,氐人豪傑,也不能盡入我帳下!”
  蒲健話中有話,石邃亦是語帶雙關,酒是好酒,人是聰明人,自然賓主盡歡,飲至夜半方才作罷。
  蒲健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石邃喜他脾性爽直又會奉承,便留了他在營中過夜,一眾氐人親隨也沾了蒲健光彩,盡得賞賜,同蒲健一起被留在了龍騰中郎營中。
  夜已深沉,酒已盡興,石邃卻毫無困意,更無醉意,安置了蒲健等人,便直奔帥帳,左司督副淵該早已在帳中等候!
  “大單於!”
  石邃冷冷問道:“刀子磨利了?”
  淵該痛快說道:“大單於放心!三軍就緒,隻待對面火起!”
  石邃卻有些不放心,認真囑咐道:“氐人驍勇,爾等不可大意!務必收拾乾淨,放跑一個人回棘城,你也就不用回來了!”
  “對付氐狗,如同砍瓜切菜!”
  石邃瞥了一眼淵該,對淵該的態度還算滿意,是個識時務的人,他少不得一番勸勉:“你隻管帶兵廝殺,誰也無需顧忌,余事自有我頂著,少不了你的前程!你不是中意小曹郡主麽?此事辦成,乞活軍別無他路,隻得改投我麾下庇佑,我便做主將小曹郡主嫁你為妻,又有何妨?”
  “不敢!不敢!末將豈敢貪戀郡主!”淵該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但他哪還不知石邃的套路,心裡暗罵這等逼人就范的手段,真是毫無機謀可言,無非仗了身份強壓下來,太不要臉!嘴上卻將忠心一表到底:“末將一向敬服大單於,鞍前馬後乃是末將福氣!”
  石邃點了點頭:“該是你的賞賜,你便拿著!下去吧,仔細辦差!”
  “喏!”
  看著淵該離去,石邃右眼莫名一跳,自言自語道:“竟是這般順利!”
  “大單於運籌帷幄,自然馬到功成!”李顏適時送上一句奉承。
  “我現在需要的是阿諛奉承麽?”石邃笑罵一句,又皺眉道,“乞活軍應允的痛快,淵該也沒有二話,氐人也毫無察覺,這也太順利了,但我總感覺哪裡不對勁,興是許久未帶兵的緣故?”
  “扣住小曹郡主便是攥住乞活軍脈門,賈玄碩豈敢不遵大單於號令?況且火並神武靖平軍,除了得罪氐人和河間王,對他們有甚影響?改投大單於麾下便是了!”李顏頓了頓,繼續分析道,“我觀淵該也未必真心想出兵打氐人,但他卻無從可選,一個不從,大單於當即便能摘了他腦袋!而左司一旦沾上氐人的血,也便是將河間王得罪透了,自後除了死心踏地追隨大單於,那是別無出路了!”
  “說下去!”石邃對於自己這連環設局的手段,也是十分得意的。
  “有左司和乞活軍兩面突襲,氐人這八千兵馬再無活路可言。大單於此舉一是打折了河間王一條臂膀,二是收服了左司和乞活軍兩支強軍,三嘛,揮師平郭,解決司馬小兒,奪下遼東,這第四,此消彼長,河間王在朝中名望自然大損,這一石四鳥的手段,也就只有大單於才使的出來!”
  “妙手偶得而已!”石邃桀桀陰笑,半邊臉上的疤痕又隨著猙獰抽動,“一定看好了小曹郡主和氐人崽子,氐人崽子安分便讓他們多活一陣,我還留有後用,若是不安分,解決乾淨便是!”
  李顏笑道:“小曹郡主那裡照看的很好,除了說要見大單於,別的什麽也沒提!”
  石邃右眼皮又是一跳,沉默片刻,仔細叮囑道:“先拖著吧,待到明日大事底定再說。務必好好伺候著,不能有一絲差池。”
  “得來,奴才曉得輕重,”李顏哈腰一笑,接著說道,“至於蒲健等人,大單於放心,既已入轂中,又能掀出什麽浪?更何況還有棘奴將軍親自帶兵看守!氐人今夜引頸待戮,大單於揮軍平郭,碎屍司馬小兒,也就明天后日的事了!”
  石邃摸了摸自己半邊醜臉上的蜿蜒疤痕,瞅向了平郭方向,又是一陣桀桀怪笑:“司馬小兒!”
  李顏被他笑的渾身發麻,連忙閃身退到帳簾前,衝帳外探了探,自語道:“也該有動靜了吧......”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時!
  三更,神武靖平大營忽然火光衝天,繼而喊殺如雷,乞活軍嘩變了!
  石邃站在帳外望著遠處大火,衝天的火光耀在他眼裡通紅閃爍,便如他心中嫉憤之火,他恨不得用這把火,燒光所有忤逆他的人!
  那些他誠意招攬卻置之不理的文臣武將,對他咄咄以逼要搶他儲君之位的二弟石宣,乃至忘了他曾經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功勳,對他恩寵漸失的父王石虎!
  哦,還有一個人,那個屢屢讓他難堪的司馬家小兒,司馬白!
  “燒吧!燒死他們!”石邃酒意上湧,桀桀癲笑,他隻覺渾身血脈被燒的沸騰起來,面上神情愈發癲狂猙獰,忽然衝身後李顏吼道,“淵該何在,為何還不出兵?!你持我佩劍去尋他,催他出兵,他膽敢有半句托辭,你便斬他頭顱,還需用他?我自帶兵剿賊!”
  李顏見石邃如此癲狂,哪裡還敢待在他身邊,慌忙稱喏,回帳取了石邃寶劍便去尋淵該。
  一路所見兵馬都是整齊待命,但他心裡總覺不對頭,靈台忽然一現,醒悟過來,兵甲儀仗倒是齊整,卻都是輕甲,那重裝鐵鎧哪去了?
  這左司五千兵馬,乃是整整五千的鎧馬甲騎,連人帶馬,統統裹在鍛鐵鎧甲之下,人只露眼,馬只露腿,衝鋒陷陣無所不破!如今竟卸了看家寶貝,不知淵該搞的什麽鬼!
  李顏詫異之余,扯住一名小校問道:“爾等出陣在即,為何不著重鎧?”
  那小校嘴角一裂,剛要嘲罵,但識得他是大單於身邊紅人,方才撂下一句話:“夜間鏖戰,眼前摸黑,鎧馬甲騎如何騰挪?若衝撞了左右袍澤,豈不冤枉!”
  李顏一想也是道理,臉上悄悄一紅,暗道自己不通兵事,待會到了淵該那裡,一定要清傲少言,免得讓人看輕了!
  他也沒心思計較小校無禮,羯人悍卒一向如此張狂,從不給漢人好臉色,他早都已經習慣了。他擎著寶劍直奔陣前帥台,終於見到了登高眺望的淵該。
  他刻意挺起脊梁一步步邁上帥台,還未等他開口,淵該就搶在他前面,指著對面營壘說道:“中庶快快來看,那火光雖大,卻燒的整齊了一點,該不是自家點了自家營帳?戰鼓雖響,卻是嫌亂了,氐軍和乞活軍都是當世強軍,縱然黑夜亂戰,再是匆忙,也決計不會亂了鼓號。依老淵看來,對面熱鬧不假,卻似在排戲!不知氐人崽子和乞活賊弄的什麽名堂,咱們謹慎為妙,此事務必得報於大單於知曉。”
  李顏瞪大眼睛朝對面望去,此處稍高,對面營壘一收眼底,雖看不真切,但那分明就是廝殺正烈!淵該所說的異樣,他是一分也未看出來,心下不禁琢磨,以左司雷霆之威,便是將對面氐軍和乞活軍連根鏟了,也非是不能!你想按兵不動置身事外,明說便是,何需欺我不懂軍務?
  “反正我是沒看出來!淵督,你我交情匪淺,我便勸你一句,還是盡早出兵為善,好讓大單於寬心!喏,此乃大單於佩劍,你可知我為何奉劍來此?”
  淵該眉頭一挑,暗罵你算什麽東西,仗著妹子給大單於當了小妾,看把你威風的!我雖不願摻合他父子兄弟的明爭暗鬥,但方才所言乃是實情,老子戎馬一生,自娘胎裡就在陣前廝殺,方才學了這點本事,你若有本事看出來,你便來左司當副督了!
  他冷哼一聲道:“你能看懂個娘屁!滾開,我自去稟告大單於,大單於身經百戰,來此一望便知!”
  李顏被他一訓,刻意挺起的脊梁不自覺便塌了下去,下意識便要閃身,卻見淵該那鄙夷的神色,心中不禁怨恨!
  他臉色一陰,重新挺起脊梁,噌的抽出了寶劍,衝淵該喝道:“我奉大單於之命監軍,你再不出兵,休怪某不講情面,斬你頭顱也不在話下!”
  淵該頓時怒上心頭,老子乃國朝重將,夠與你面子了,你一介漢奴竟張狂至此!
  一聲“滾”字罵出口,接著一腳踹向李顏胸膛,李顏雖有些武藝在身,卻哪裡擋的住淵該這一腳,連著跟頭摔下了帥台。
  這羯人悍將脾氣一上來,踩著李顏臉龐就是一頓狠碾,唾了一口,便下了帥台。
  沒走兩步,他眼尖瞧見對面來了一群人,當先那人明顯喝醉了,走路踉踉蹌蹌,遠遠的竟伸著手衝自己一頓亂指,那身陰戾的殺氣迎面撞來,隔著老遠也擋不住!
  正是石邃!
  帥台高高而立,方才淵該踹人一幕,石邃瞧的清清楚楚!
  淵該頓時嚇的魂飛魄散,若被石邃揪住,非被當場宰了不行!他哪裡還敢停留片刻,一個翻身上了馬,衝三軍大吼:“氐人叛亂,奉大單於帥令,即刻出兵,剿滅亂賊!”
  天下第一的龍騰中郎軍,左司五千鐵騎,便如猛獸出匣,緩緩露出猙容,鐵槊如林,軍號渾重,砸破了黑夜!
  “龍!”
  “騰!”
  “龍!”
  “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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