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夜涼如水。
王爍離開左街署,騎著馬,走在回家的路上。
馬蹄鐵將長安街道上堅實的地面,磕得噔噔作響,在寂靜的夜色中傳出許遠。
身邊的人都說,關中的秋天,不如邊塞的那麽寒冷與衰敗。但今晚的夜風之中,已經送來了一絲深秋的蕭瑟之意。
已是到了,秋風生渭水的季節。
明天,該能看到滿長安的落葉了吧……
王爍今晚的心情,分外的平靜。
平靜中還帶著一絲蕭索之意。
至從來到長安,王爍感覺自己仿佛就變成了一隻牽線木偶。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不由自己去主宰。
一棕案子辦下來,王爍看到了長安的冰山一角。
這座城裡充滿了誘惑與機會,也遍布危險,很容易讓人墮落和迷失。
王爍突然很想把崔敬找來,和他好好的喝一杯,聊一聊。
他曾經也是一名從軍於邊塞的士兵,現在是守護長安的不良帥。
他眼睜睜的看著昔日英雄董延光的腐化和墮落,也目送他心愛的女人在自己眼前死去。還有一隻腳踏進了地獄之門的董壽,和已經靈魂飛到了長安夜空之中的段寵與另外兩位不良帥,一定都讓他的心裡百感夾雜。
“我的將來,會像董延光,像崔敬,還是像誰?”
現在王爍感覺,長安這座城市,就像是一條巨大無比的流水生產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或渺小或重要,或微不足道或不可或缺。
長安又如同汪洋,每個人不過是一滴水,最大不過一朵浪花。
每個人在被這座城支配的同時,也都不知不覺的,成為了這座城的一部分。
“二郎,你回來了?”
直到聽到安菲娜姬的聲音,王爍才從無邊的思緒當中回過神了。
“嗯,回來了。”王爍下了馬。
雙腿落地的一瞬間,突然感覺到渾身發軟,無邊的疲累。
今天的連番奔波與大力搏殺,還真是體力透支得厲害了。
“你累壞了。”安菲娜姬用心疼的眼神,仰頭看著他,“我哥置辦了一點酒菜在等你回來。你過去去吃喝一些了,早點歇息吧。我今晚就睡在蜜園,不吵你了。”
“不。”王爍輕輕摟住她的腰肢,微笑道,“今晚,我特別想要抱著你睡。”
“但我怕我會亂動,打擾你休息哦?”
“……不動不行嗎?”
“這個,真不行!”
次日,清晨。
雨後晴了,陽光大好。
王爍起床後第一件事情,打開窗,看著天邊那一輪紅焰如火的圓日。
多了誰或者少了誰,長安的太陽都會依舊每天的升起。
長安的新一天,開始了。
咚咚鼓在響。
鼓聲與平日裡略不相同,沒那麽急驟,也沒那麽多的次數。
今天是官員休沐的日子。
安菲娜姬早早就起了,都已經安排好了朝食,這時來叫王爍起床。
“咦,你這麽早就起了?”看到王爍已經穿戴整齊,她還有點驚訝,“今日休沐,你的案子也告一段落了。何不多睡一會兒?”
“今天還有事。”王爍微笑道,“那些人犯,還沒有向推事院正式移交。”
安菲娜姬想起昨天的事情,有些心驚膽顫,“可別又起了什麽衝突?”
“放心,不會。”
吃罷了朝食,王爍帶著衛隊依舊去往左街署。
案件辦到現在為止,左街署能夠參與的部分,算是大體結束了。王爍,也從極度的忙碌之中,暫時的解脫了出來。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前段時間,王爍忙得回家吃一頓好飯的時間都沒有。現在突然一下閑下來,王爍還感覺有點無所適從。他潛意識裡甚至希望,這案子還有一點沒有查清的地方,那些人犯暫時不要移交的好。
來到左街署時,王爍發現一個老熟人,已經在這裡等著自己了。
宦官魏悅。
王爍連忙上前問候,“魏公公可曾康愈了?”
“偶染小疾,有勞王公子掛念了。”魏悅連忙回禮,前事不談直接開門見山,說道,“魏某奉命,來傳聖人敕令。”
“喏。”王爍連忙叉手而拜,“臣王爍,接旨。”
白麻紙寫成的皇帝手敕,簡單明了。
叫王爍向推事院移交相關案犯,至此左街署不再參與此案,由推事院全盤接管。
左街使王爍及其麾下辦案得力,待案件判決結束之後,各有論功行賞。
王爍最關心的重要一條:皇帝念好生之德,又念其有立功贖罪之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特赦案犯海棠與錢三免罪開釋,歸為大唐良民。
“臣王爍,領旨謝恩!”
雙手接過手敕之時,王爍真是如釋重負的長籲了一口氣。
宛如,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王公子請起。”魏悅伸了一下手以示相扶,然後笑吟吟的道,“王公子辦案辛苦了,聖人頗為掛念,特命我送來宮中禦醫調製的滋補良藥十副。還特許王公子休沐十日,以作調息。”
王爍一愣,我年紀輕輕,吃什麽補藥,放什麽假?這是七老八十的大臣,才有的待遇吧?
魏悅左右看了看,小聲道:“此後推事院接手案件,他們自有一套辦事方法,或許會有一些不如王公子之意的地方。王公子歇息數日,眼不見心不煩,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王爍點了點頭,原來皇帝是怕我和推事院扯皮……算了,休假就休假吧,也不是壞事。
正好有了時間,去好好的遊覽長安。
“其實聖人今晨,已經啟行去了驪山華清宮。”魏悅再道,“往後三四個月的時間裡,皆由右相代政,留守長安。”
王爍表情微變心中一凜,那就是說,往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李林甫就是長安的老大?
沃日!
休假十日哪夠,休三四個月行不行?
魏悅仿佛是看穿了王爍的心思,微微一笑,小聲道:“高阿爺也陪著聖人,一起去了驪山。魏某奉命,留守興慶宮。高阿爺說了,王公子若有急事需得要向聖人稟報,還是可以來興慶宮找魏某,代為通傳。”
這還差不多!
王爍暗籲了一口氣,說道:“既然聖人和高阿爺都已經離開了興慶宮,宮裡想必也會頗為冷清了。最近我正差人四處收購一批好酒,以作冬藏之用。魏公公若有閑暇,不妨多到我府上走動走動,一起品酒如何?”
魏悅的眼睛都亮了,仿佛是又看到了一箱金銀珠寶在朝自己招手。
“多謝王公子美意。魏某若得閑暇,會當登門叨擾。”
“好,王某灑掃相迎。”
又閑聊了一陣,魏悅走了。
聽聞聖旨之後,李晟和崔敬已經分別把海棠和錢三,從關押的雜屋間裡提了出來。又各自給他們治傷換藥,梳洗整理,換上了新的衣衫,還湊了一批盤纏送給他們。
等到王爍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二人已經煥然一新,不再是當初的模樣了。
大恩不言謝。
見到王爍,海棠與錢三只是跪在地上,磕頭。
“起來吧!”
二人聞言起身,表情都挺平靜。但是眼神之中,複雜百味。
王爍打量著他們二人,很普通的樣子,扔進人群之中很難被一眼發現。
但是,這應該也正是他們最渴望,也最適合的模樣。
原本王爍想問一想,他們二人以後有何打算,但轉念一想,還是不要問了。
於是道:“前塵舊事,一刀兩斷。現在,去過你們想要的生活。”
“是。”兩人叉手而拜,也不多言,“拜別王將軍。”
“走好。”
兩人,朝左街署大門口走去。
王爍,李晟,崔敬還有荔非守瑜等左街署的所有人,都一起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
走到門口時,二人站住,轉過身來,再次對著王爍等人跪下,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磕頭。
所有人的臉上,都漾起了笑容。
然後,他們二人走了。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荔非守瑜大聲道,“天氣真不錯,心情也很好!我想起來了,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啊!”
“是啊, 是啊!”其他人跟著一起附合,然後起看向王爍。
“看我做什麽?”王爍道,“人犯還沒有移交給推事院,休什麽沐?”
“我敢肯定,推事院的人今天肯定都去休沐了。”荔非守瑜笑嘻嘻的道,“弟兄們,記不記得有人答應過我們,平康坊?”
“對,平康坊!”
“平康坊!”
“平康坊、平康坊!”
一群人跟著大聲起哄。
王爍也笑了,“大白天的,人家姑娘都還在睡大覺。你們就不能讓別人歇會兒?”
“那就晚上去?”
“晚上去、晚上去!”又是一陣起哄。
王爍笑著,點了點頭,“好,就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