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陪著太后到了慈寧宮,皇上才回到自己的寢殿。
在寬敞的殿堂之中,皇上遣下眾宮人,獨自坐在龍床上的時候,目光觸及一個小匣子,原本唇角略揚的神色多了幾分凝重。
那小匣子,是太子送給他的。
如果太子是之前的太子,他或者會把這小匣子一笑置之,太后壽辰送給他的,大概也就是一些小玩意吧?
但是,不知為何,他腦中浮現今天的太子模樣。
眇目,瘸腿,神色卻仍然平靜,和之前剛受傷時候的那種陰鷙冷酷不同,他既像是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又像是已經不在意這個現實。
不過,最讓皇上覺得心裡疼痛的是,今天白天觀瀾池邊那一幕,太子的神色很平靜,這對於男人來說,應該是奇恥大辱的事。
但是,太子竟然像不是自己的事一般。
看著老二抱起他有婚約的女子,眾目睽睽之下出現,掩人耳目的說法是嫂溺叔援,但皇上有什麽不清楚?他精心培養了十幾年的太子有什麽不清楚?
尤其是,還有黃欣燕那句信誓旦旦的指證,以及沈穎怡自己的道歉!
如果太子咄咄逼人,將一切挑破,皇上會冷眼旁觀,但是,太子的不爭不問,容忍到好像與自己無關的模樣,卻讓皇上心裡痛惜了。
原本是他最看好的兒子,因為意外,變得誰都能欺負了?
幾個兒子有這個想法是正常的,只是老二的嘴臉最難看而已。
所以,對於太子送的這個小匣子,皇上便有些好奇起來。
他把小匣子打開,裡面居然是一疊疊紙張?
太子難道作了妙手好文,來拿給他品評嗎?
皇上心裡更湧上一股酸澀之意,原來太子的平靜,是因為他重新給自己找到了定位,不再把自己當成國之儲君,而是當成一個寄情筆墨的文人了?
雖然……太子傷殘,早晚是會被換掉的。
皇上覺得自己大概是老了,有些心軟了。
他拿起那疊紙張,開始翻看。
就算是太子轉了性子,寄情筆墨,他還是要看一下的。
但是,當他目光落到那些筆墨上時,他的臉色變了。
他臉上那絲痛惜已經不見,變成了一抹暗沉的黑,翻看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不過麽一疊紙,既不厚,也不重,可是皇上的手卻抖動起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怒的。
他突地將那疊紙張啪地拍在桌上,怒聲道:“來人!”
太監總管急忙進來,道:“皇上有什麽吩咐?”
皇上沉聲喝道:“叫太子來!”
太監總管一怔,急忙道:“是!”看著皇上陰沉的有如暴風雨即將來臨的臉色,太監總管不禁為太子捏了一把汗。
這是太子做了什麽惹皇上震怒了?太子已經這個樣子了,皇上震怒,怕是他在太子的位置上真的坐不了了吧?
但是,在皇宮這麽些年,能熬到太監總管的位置,他自是知道有些情緒不該有,有些話不該問,立刻就出了殿,叫小太監去通知太子前來。
此時,太子已經回到東宮。
在東宮裡的太子其實心情也很複雜。
他不知道這東宮,他還可以住幾天,在毒醫弟子出現在京城,之後就完全消聲匿跡之後,他哪能不知道是有人不想他找到那個人?
其實,找得到那個人,也未必能治好自己。畢竟,他傷的是腿和眼。
這兩種,都是不好治的吧?
可就算是這樣,那些人也不願意給他一份希望。
甚至,他還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他懷疑他的墜馬,並不是什麽意外。
太子妃端來一杯茶,
輕輕地放在他的手邊。太子抬起頭,看著太子妃,這個太子妃,是文博院院士的女兒,知書識禮自不用說了,在太子沒有意外受傷之時,她溫良恭謹,將太子府和東宮的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她不是絕色,在美女滿地的天珩京城來說,只能算是中上而已。
太子曾一度並不怎麽喜歡好。
哪個男子不愛色?
何況,太子最初想娶的,並不是賢名在外的太子妃,而是另有其人。但是,太子妃並不在意太子的冷落,對於太子納側妃也好,收侍妾也好,她都一樣坦然面對,安排周到。
現在,太子傷殘了,那些原本圍在太子身邊討好賣乖的人已經不見蹤影,他們忙著去尋找新的靠山。
就算太子身邊的女人,也少了一份諂媚爭寵的心。
畢竟,太子將不再是太子了啊。
獨獨太子妃,以前怎麽樣, 現在還怎麽樣。
太子伸出手,把太子妃放下茶杯後收回的手握住,一雙目光不辨喜怒地看著她,沉聲道:“你就沒有會想說的嗎?”
太子妃的手被握住,她掙了一下沒掙開,便不掙了,看著太子的眼神帶著些微的疑惑:“殿下要妾身說什麽?”
“說什麽都可以,難道你不覺得本宮很可笑?明明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待不了多長時間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事實,但是,本宮偏偏還在這個位置上,他們看著本宮的眼神,明明是鄙夷的,嘲笑的,本宮都知道,卻什麽也做不了!本宮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太子妃微微擰了擰眉,看著自己的手,太子情緒有些激動,下手便沒了輕重。
雖然太子的身手比不上軍中多年的四皇子五皇子,但也是從小文武皆修,手中的勁力並不小。不過,太子妃並沒有說什麽,只是道:“殿下,只要你還在這個位置上,你便還是太子。便算你不再在這個位置上,你出身尊貴,也是讓人不敢小視!殿下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
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太子輕嗤一聲,誰能做到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原本在層雲之上,突然跌落塵泥之中,這樣的反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太子問道:“為什麽是你在奉茶?”
這些事,原本有下人在做。
太子妃道:“他們泡不出殿下愛喝的口味!”
太子松開手,他神色極不耐煩,用的力也有些大了,不及防備的太子妃幾乎被推倒,不過,看著太子煩躁的樣子,她什麽也沒有說,默默地站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