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我回來了。”
薑然回到家,抬頭就看到親爸黑著臉,“臭小子,這麽晚回來,你到哪裡去了?”
本來就在薑瑩那裡受挫,這會兒更是委屈,“爸,你聲音這麽大,嚇我一跳!”
“還給我裝?到底去哪裡了?”薑子培隨手抓了一個癢癢繞,揮舞兩下,竟然甩出了呼呼的風聲,“快說!”
“他爸,小然平時上課壓力那麽大,也就暑假才能輕松點。他能去哪裡,跟同學出去多玩了一陣子罷了!好好跟他說,不許這麽晚回家就是了。你打孩子幹什麽?咱們小然一向懂事。”
“我是管他出去玩了嗎?”薑子培氣呼呼的,“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去哪裡了?”
薑然不覺得自己去看薑瑩有什麽不對。八年來,每次帶他去看姐姐的,是誰啊?年幼的他也沒想太多,
“我去看我姐了!”
“她都醒來那麽久了,爸,你怎麽都不問一聲!你的電話號碼又沒換!醫院肯定通知你了吧!”
薑子培氣到兩眼發黑,“什麽?你真的去了?你個兔崽子!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管!不要管!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
癢癢繞用力揚起,落到薑然身上,輕了好些。就是那唰得一下帶起破空聲,實在嚇人。
“他爸,你幹啥!看了就看了,什麽大不了的?大人間的恩怨,他一個小輩知道什麽?再怎麽,也是姐弟一場。”
“你給我閉嘴!”
薑子培氣呼呼的,到底心疼兒子,放下癢癢繞,“這幾天你不要出門了,給我呆在家裡!”
“爸,我做錯了什麽?”
“姐姐車禍,當了這麽些年的植物人。如今好不容易清醒了,我為什麽不能去看她?好,就當你和姐姐的媽媽矛盾很深,反目成仇了!兩家不來往了!可年年帶著我去看姐姐的,不是您嗎?您忘記每次指著姐姐對我說的話?我可字字句句都記得!”
“你姐姐是個很厲害的人,如果她還在,肯定會照顧你,不會讓你吃苦受罪。你要記得她,不能忘記你還有一個親姐姐。”
“如果您不願意我認姐姐,幹嘛年年帶我去醫院,次次提醒我?如果您願意我認她,那我今天去看她了,又有什麽錯?爸,您不覺得您出爾反爾,說話自相矛盾嗎?”
“好小子,你反了天了!”
暴怒的薑子培扯著兒子,塞進書房,“晚飯不準吃了!”
薑然媽媽趕緊給丈夫順氣,“別氣別氣,然然還小呢,不懂事。回頭我勸勸他,他呀,太單純,說話也直白,腦子一根筋,很多東西想不到。有的時候我真愁,這個性子怎麽好,容易受欺負啊!”
薑子培瞥了一眼後娶的妻子,這一眼可謂意味深長,只是明明聽懂了,他自家人知道自家的苦楚,沒法說啊!
“行了,你把晚飯熱熱。我出去走走。”
“唉!你……早去早回。”
薑子培出去,不是漫無目的的亂走,而是直接走到安市的城隍廟菜市場。菜市場很大,若是早上,一定人來人往,各種吆喝聲。
不過此刻是晚上,菜市場只剩下幾家菜販子,攤位上擺著蔫蔫的青菜蘿卜一類。薑子培看都沒看一眼,徑直進了菜市場後的小廟裡。
廟祝看到他,立刻站起來,恭敬的遞上三炷香。
薑子培雙手接過,卻沒有給城隍爺敬上,而是繞到側面,恭恭敬敬在一個小小佛龕前跪下了。這個佛龕供奉著一張醜如黑旋風的抽象畫,
年代久遠,表面發黑發黃,三足香爐也跛了一隻腳,看著很是湊合。 “爹,是……她回來了嗎?真的是她嗎?”
三炷香香氣直直的向上,燃燒的灰燼也直直的立著,連彎都沒彎一下。
不知什麽時候,廟祝不見了,站在後面的是一個一身筆挺西服的男子。他帶著黑色墨鏡,三炷香倒映在他墨鏡上,像反射的三個紅點,十分顯眼。
菜市場外停著黑色奔馳,四個保鏢神色緊張的站在小攤販前,不時的瞟向城隍廟方向,菜販們不明所以,小市民麽,不想惹麻煩,趕緊收拾自家的蘿卜,悄悄的溜走了。
等三炷香燒完,薑子培無力的跪坐下,臉上法令紋更深了一層。
“我說大哥,這還問老人家嗎?誰?誰還敢上她的身?換我當了鬼,巴不得找個普通人,本份安生的偷偷多活幾年。上她的身?不是找死嗎?”
“新聞一出我就知道,是瑩瑩回來了。時間卡的多好,八年!再拖兩年,老家那裡的下水道都堵上了。怎麽辦?你和我大侄子,不得去掉一半的命?”
薑子培咬牙恨道,“我們雖然分家了,不過你還是長房的人!”
“白家長房……呵呵!真真白擔了這身份啊。”西服男玩味的笑了兩聲,“放心,我每年都有捐血,八年來算算,一整個人的血都有了。”
“不過現在不用操心了,瑩瑩回來了。她總有辦法把漏洞堵上的。大哥,你真的沒見看她?”
薑子培嘴角的肉不停的顫動,“我……不敢。”
是的,身為父親,一直不肯見蘇醒的女兒,原因是他不敢!他害怕看到薑瑩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八年前,薑瑩成了植物人,這個消息一聽就假到讓人想罵。別說車禍,一百輛大卡車衝撞到薑瑩,她也能毫發無損!
在老父的靈前佔卜問了一句,果不其然,薑瑩的魂魄已經不再了。不管她用了什麽方式……反正魂魄不見了,這個世上,也就沒薑瑩這個人了。
白家,徹底失去了唯一的繼承人。
薑子培為了生兒子,自身的命格破掉,其他三個兄弟,各有想法,都離開了老家。至於那個封印,反正還有十年呢,到時候再說唄!
這也是記者來采訪,薑子培毫無顧忌的說出,“我的財產要留給兒子的”“失去女兒我也很傷心,但日子總要過下去的”種種,看似很無情的話。
實際上,薑瑩是長女,剛剛當上父親那會兒,薑子培也是歡喜的。哪怕知道女兒沒什麽資質,哪怕後來有了兒子,疼愛也是有幾分真心的。
可後來……
他親眼看到薑瑩隨手把白家的大麻煩,來自紫金觀的道士們,送到魔魘界裡了。那姿勢熟練的,就好像開關自家的大門。
女兒不是沒有修行資質,相反,她的資質極好,好到可以算到白家數百年來的前三。
這麽好的資質,薑子培沒有感覺興奮、開心,有的只是恐慌。不僅是他,他的三個弟弟也都對侄女畏懼起來。
一個從出生,就懂得隱藏自己的孩子,有多可怕?
——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她願意給你看的。
那她不願意的呢?
你傾盡一生,也摸不到她的邊邊角角,永遠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