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胤禛下了學,向師傅尋了個因頭就溜了出來,直奔戴鐸處,想和戴鐸手談幾局,討教一番。戴鐸下得一手好棋,而康熙也十分看重皇阿哥在圍棋方面的造詣,可偏偏胤禛並不精於此道,在別人讓先的時候還是會輸超過五目以上,為此沒有少被太子,和兩位哥子嘲笑,他憋著一股氣,就想好好跟戴鐸學幾招,下次來個出其不意,讓那幾位再也笑不出來。 沒想到剛剛擺上棋局,就見年羹堯急衝衝地進了院子,看到胤禛,愣了一下,急忙跪下請安。年羹堯經常在戴鐸府上來來去去,是以家人看到也不稟告,由著他這麽進了來。
胤禛瞧了一眼剛剛起身的年羹堯,沒好氣地道:“還請什麽安啊,你這個年羹堯,早就擾了你四爺的安了。火急火燎地,又怎麽了?你好歹也是聖人門生,怎麽一點養氣的本事都沒有?”
年羹堯陪著笑道:“奴才不知道主子也在這兒,奴才的父親想讓奴才明年試著考鄉試,奴才有一道破題始終做不好,本來就是想叨擾一下戴先生,請教一二的。只是剛才奴才半道上撿了個人,挺稀奇的,就急著進來,想向戴先生討個主意的,進來得匆忙,衝撞主子了,請主子恕罪。”
胤禛挪揄道:“唷,長出息了,居然還能半道上撿個人回來。倒是說說看,這是怎麽回事啊?”
年羹堯道:“奴才在往戴先生住處的路上,遠遠地就看到一人,頭髮散亂,衣衫零落,落魄不堪的樣子,站在筒子河邊上,看著就覺得他是有什麽事想不開,大冷的天,站那還能有什麽事?就讓年六悄悄跟上去,果然,才一眨眼,那人就跳下去了,得虧年六趕到及時,給撈了上來。一問之下,還挺有意思,這就給戴先生帶了過來,想問問看怎麽辦是好。”
胤禛笑道:“看來你不僅聖賢書現在讀的不錯,還學會了跟你主子抖包袱。既然起了頭,就不能後面沒個交待,給你主子一五一十地抖落清楚了,否則,看我怎麽罰你。”
年羹堯到底還是有些少年的心氣,當下便興高采烈道:“主子,把那人救了上來,年六和他都凍得渾身哆嗦,奴才見了,仿著上回主子救戴先生的模樣,把他們兩個帶去旁邊的一家小客棧,讓店主上成衣店買了兩身乾的讓他們換上,又給他們灌了兩壺燒刀子才算緩過勁來。”
戴鐸這會子也笑了,道:“怨不得主子說你,你還真嘮叨上癮,平時看你一副沉穩的樣子,怎麽扯了一大篇都還是旁枝末葉的?快說正題兒!”
年羹堯咧嘴一笑,應了一聲,接著道:“問了下來,才知這位居然還是戴先生您的本家,也算是家父的同僚,現在也領著侍講學士的銜。不過,最近正好吃著冤枉官司,現下裡罷了官,正候著處分呢,一時想不開,這才投了水。”
“哦?”胤禛聽到這裡,不由得有些動容,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年羹堯道:“還是奴才把那位戴先生帶上來,主子您來問吧。奴才把他留在門房裡了。”
胤禛點點頭。不一會,年羹堯便帶著一位看模樣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過來,那人果然如年羹堯所說一般,雖然長得眉宇清秀,卻愁雲緊縮,發辮都松了開,下頜滿是胡子茬,一副頹廢潦倒的樣子,穿著一件大一號的灰府綢掛面棉袍,腳下一雙“踢死牛”的千層底鞋,這套行頭,說貴不貴,說賤不賤,像極了一個帳房先生。胤禛不由得有些好笑,明白這是年羹堯從成衣鋪中好歹弄來得。
只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連著長相一起,倒是看出那人的幾分讀書人的模樣來。 來到胤禛面前,那人一撂袍子,跪倒在地道:“罪臣戴梓給四阿哥請安。” 胤禛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實在也想不出有這麽一號人物來,便一抬手,道:“起來吧,聽剛才羹堯說,先生吃了些掛落,究竟怎麽回事,先生可方便與我訴說一二?”
戴梓聞言仿似動了衷腸,未曾開口,便眼角有淚掛落,胤禛不由得心中道:“怎麽這般婆婆媽媽,男子漢大丈夫,流血罷了,流什麽眼淚?”不過轉念一想:“這些個文人,風花雪月多了,也難怪,也許真的受了諾大委屈也不一定。”當下安慰道:“戴先生,不妨的,慢慢說給我聽就好,真要有冤枉,雖然胤禛現在自己未必幫得了先生,在能幫先生的人那裡遞個話還是可以的。”
聽到這話,戴鐸連忙向胤禛使眼色,暗示他不可把話說得太滿,以免惹滿帆上身,胤禛其實看到戴鐸的顏色,但話已出口,又如何能收回,只能裝做並未在意。
戴梓聽胤禛如此一說,倒是慢慢平靜了下來,道:“四阿哥千萬別稱罪臣先生,罪臣哪裡當得起。罪臣是因為得罪了南懷仁和陳弘勳二位大人,被奪了職,目前正在家中聽候處分,聽罪臣一位在刑部的朋友說,定的是‘流放奉天’,罪臣一時想不開,才投了水。”
胤禛大吃一驚, 脫口而出:“你怎麽會得罪南懷仁的?再說,他不是幾個月前已經過世了嗎?”
戴梓道:“他雖過世,可卻呈給皇上一道遺摺,其中參劾罪臣勾結東洋,罪臣冤枉啊,罪臣從來就沒有結交過任何東洋人呐,何來勾結一說?”
胤禛緊鎖了眉頭,道:“這事聽上去頗為複雜。南懷仁深得聖眷,死後也頗得榮寵,他告你之罪可是條大罪啊。你且坐下,說得詳細些,待我們了解詳情之後,再做打算。”
戴梓謝過座,便娓娓道來。戴梓字文開,祖籍錢塘。父戴蒼,明末曾任監軍,擅長軍械製造,也是當時有名畫家。戴梓自幼聰敏好學,自喜於書,無所不讀,尤好兵家之言。按他自己的話說,抱經世大略,凡象緯、句股、戰陣、河渠之學,靡不究悉。
說到這裡,戴鐸便插道:“錢塘戴梓,奴才以前倒也略有耳聞,他以神童著稱,據說十一歲時就寫下‘有能匡社稷,無計退饑寒’的句子。文采高遠,久被江南士林稱頌。戴先生詩作挺勁有力,繪畫又盡采諸家所長,書法則兼有董其昌、米芾之神韻。還精通音律,曾參與纂修《律呂正義》。而且最難得他對治水也很有研究,以前河道總督於成龍就曾依據他所撰的《治河十策》修治黃河,卓有成效。另外,奴才還聽說他熟悉天文,精通算法,是一個難得的博學多才之士,所以,戴鐸頗為佩服,只是聽說戴先生因公敘表,入朝為官,無耐從未有幸謀面,不想今日在此地得見。”
胤禛一笑,道:“原來戴先生果非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