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您醒醒!大內來人了。”蘇培盛大著膽子輕輕搖了搖胤禛。 蘇培盛剛由內務府調了府裡來,胤禛覺得他老實本分,問過了,上面還有老母和一個哥哥,家境著實貧寒,這才由著八歲的時候淨身入了宮,歷練了十來年,本來可以調到皇上身邊伺候,可身家寒磣,沒顧得上給首領太監遞銀子,便給攆了到皇子府上。胤禛聽了,生出些唏噓,做主將他老母和兄弟送到自己昌平的莊子上養著,又把蘇培盛調了身邊當差,月例銀子也漲了不少,直教首領太監高無庸心裡多少有些吃味。
胤禛這會子還有些睡眼惺忪,今兒正是休沐的時候,才稍微縱著自己多睡了小半個時辰。“嗯?宮裡來人了?說什麽事了沒有”胤禛一面坐起了身,一面問道。
蘇培盛緊著拿來了青鹽,又就著銅盆拿了些香片茶湯,讓胤禛漱口吐了,“回爺的話,來得是顧公公,在前面花廳等著爺呢,像是有要緊事。”“怎麽不早說?”胤禛連忙把腳蹬在靴子中,讓蘇培盛伺候著穿了朝服,匆匆揩了把臉,便直奔花廳。
“奴才給貝勒爺見安。”顧問行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千,瞧著頗有些耷頭耷腦,“昨兒可是又去刷錢了?仔細招惹慎行司!”胤禛與他素來熟稔,不由拿他消遣了兩句。“四爺誒,您就別村奴才了,奴才昨兒一晚上都在昭仁殿值夜,根本沒敢闔過眼皮兒。”胤禛先是有些詫異,繼而薄怒,看了看他,“皇阿瑪一宿沒歇息麽?你怎麽也不勸著?”顧問行一臉的無奈,道:“得了,爺,您先讓奴才把正差事說了再責備吧。”從懷內取出一個細長匣子,遞給了胤禛。
胤禛見是黃封的,正要行禮拜接,被顧問行攔了,道:“皇上說了,四貝勒勿需行禮,見旨意便是。”胤禛仍是不敢怠慢,躬身一揖,方才用指甲挑開了皇封,一看之下,卻是一驚。鎖拿胤禔?
當日午後,乾清宮前,自皇三子胤祉以降,左手跪候著胤祺,胤禩,胤礻我,胤祹,胤禎,右手是胤祐,胤禟,胤禑,胤祿,胤禮。兄弟間互相打量著,眉眼之間都是驚異,除了被圈禁著的廢太子胤礽和十三阿哥胤祥,其他人都堪堪地跪著,怎麽獨獨少了胤禔和胤禛兩人,可是又有什麽潑天大禍不成?
各人正在心間打著自己的小九九時,就見胤禛領前,一隊禦前侍衛擁著胤禔一路行來,到了宮前,胤禛朝著胤祉略一拱手,便跪在了胤祐一隊頭裡。
侍衛們則圍了半圓,看著胤禔垂頭喪氣的跪在一旁。
少傾,康熙一臉肅穆,從內中而出,身旁錯後半步的是宗人府宗令簡親王雅爾江阿,也是滿面的凝重。康熙站在玉階之上,眼神冷冷掃過俯身面前的兒子們,目光之中有說不出的蕭索之意。感受到這一分凌冽,好幾個阿哥都縮了縮脖子,身子俯得愈發低了。康熙逡巡的目光稍有落在胤禔身上,便在那一刻,迸出強烈的厭惡來,冷冷哼了一聲,這才緩緩開了口。
“朕自幼,授命於皇考世祖章皇帝而踐祚天下,凡此四十余年,朕引以為傲者,文治武功固其一,仁孝悌信,朕以為亦是天下表率。”康熙稍一頓,突然胸膛急速地起伏了兩下,一指胤禔,高聲道:“朕卻沒想到,朕的兒子,竟有如此犬彘不若之輩!”
此話一出,阿哥們紛紛抬頭朝胤禔望去,數十道目光中摻雜著各自的疑惑、暗恨、興奮、冷漠種種。胤禛低頭跪在一眾皇子當間,隻目不斜視地盯著面前金磚,唇角緊抿成一線,
此刻也說不出心頭是什麽滋味,恍惚又是這麽一出景象,似極了當日在布爾哈蘇台行宮的明詔廢黜。 不止胤禛,跪在最前邊兒的胤禔也做此想,比不得胤禛的靜默黯然,他此刻既驚且懼,當日廢太子的情形他是見了的,今日皇父這番大動乾戈的申斥,能料著的最好結果,只怕也是要同現下的胤礽一般圈了鎖了,一顆心亂的砰砰直撞,將將就要從腔子裡跳出來。
康熙鐵青著臉色,直斥道:“胤礽縱為朕所廢,亦是朕之子,其之弟,爾等之兄,一體的骨肉手足。不想在其眼中,全無半點父子孺慕至情,兄弟敦悌之義,此等梟薄豺性,視親睦恩義同草芥一般,孰是為人子者所能具有?!朕驚痛之余,胤禔更奏朕雲,誅胤礽不必出自朕手,朕若允之,他來代勞。”
一席話眾人聽了,連胤禩在裡,俱都駭然變色,跑去跟皇父說這個,大阿哥可不是傻了?委實心窄,胤礽已然被廢,還能礙著他是怎麽著?咎由自取,看起來真不是一般的拙笨,當日怎麽就與他惹了乾系?張明德的事兒還好料理乾淨了……驚異之余,除了一個愚蠢的定論在大家心中同時冒出來之外,阿哥們俱都俯首於地,各懷著百樣的心思。
康熙面似寒冰, 掃視著一眾皇子,聲音裡充滿了譏諷,“爾等可知道,大阿哥胤禔,朕之長子,給朕說這個,為的是什麽?”康熙冷冷哼了一下,怒而高聲,“他是要全朕令范,怕朕在青史上擔了個殺子的惡名,這才罔顧與胤礽數十年的君臣大義、手足天情,預備親手弑了自己的弟弟!聽聽,啊?他是為朕操心呵,甘冒這天下之大不韙!置朕於何地,置君父於何地?!”
胤禔傻眼了,臉色蒼白著,如夢初醒一般,慌慌膝行兩步至前,語無倫次:“皇阿瑪,皇阿瑪!兒臣知罪,兒臣一時想的差了,兒臣是想替皇阿瑪分憂……不不,兒臣萬不敢做此等悖逆之想,兒臣如何也不敢不守臣道,求皇阿瑪……”
康熙更是勃然盛怒,不待其說完,便冷笑著打斷:“你住嘴!你還知道一個‘臣道’,朕隻問你,夥同胤禩糾結黨羽,招聚刺客,陰謀殺害皇太子,也是替朕分憂?!”
正怒責其間,康熙突地想到什麽,深銳的目光一馳,立覺胸痛難當,旁邊的李德全見狀不妙趕忙要上前來扶,被康熙猛一揮臂甩開,康熙竭力透出一口鬱氣,才陰沉著道:“皇太子侍從朕躬,你與胤禩謀害於其,於朕亦有所圖麽?”
胤禔大駭,先是搖頭,繼而連連叩首,一句也出不得聲。康熙霍然走近,指著胤禔的手也開始有些抖,身子終是叫李德全扶穩了,齒間森冷:“亂臣賊子,天理國法皆所不容!”待目中寒光掃過這邊來時,八阿哥胤禩早己面無血色,俯身貼在地上,汗透重衣,隻覺身心如墜一潭冰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