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花街道已經下崗重組之類二三十年，恰恰就是一代人的陣痛。

　這些中學生基本上都是這片曾經輝煌過的工業區灰暗下去以後才出生成長的。

　和鍾明霞那種小縣城，甚至連鎮都算不上的三線工廠獨立在一個隱秘地方自成小社會還不同，這裡靠近大都市，能看見繁華的商貿盛況。

　更增加了巨大落差感。

　曾經的工人階級是多麽崇高的社會地位啊。

　現在卻落到被時代拋棄的地步。

　所以這些中學生要麽從小發憤圖強，拚命想改變自己的命運。

　要麽就是大多數放任自流，很容易進入城市貧民的死循環。

　林楚妮早就說過，這種地方的孩子才最容易學壞。

　從氣質上面，就能感覺到來的這些大學生，和下面表情各異的青少年們差別很大。

　好在林楚妮就是從這樣的環境長大，沒有那種天然的隔閡感，萬長生也是個鄉下少年出身，不會讓人覺得倨傲。

　最有階級差別感的當然是貝赫耶，被林楚妮要求坐在台上中央。

　她拿著麥克風講話，萬長生幾個展開畫板，為阿拉伯少女作畫。

　萬長生還沒見過林楚妮公開講話，所以他不怎麽忙著動手，先看自己這個委以重任的幫手。

　按照萬長生的態度，佛渡有緣人，每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永遠都隻幫能幫的人，帶能夠跟隨上路的人一起走。‘

　這是效率最高的一種辦法。

　是林楚妮非要往陰暗的方向再深入一步。

　這跟兩人的成長經歷、環境有很大的關系。

　當然，相比之前那個玩世不恭的林楚妮，萬長生更願意看到這種變化。

　陽春三月，已經到處都是春天的氣息，林楚妮依舊是黑色襯衫加工裝褲的酷勁兒打扮，站在台上自有一股台風，能在平京戲劇學院做主持人的水準，那就是是萬眾矚目的耀眼:“我今年大四，即將畢業走上工作崗位，去年我還是《人間不拆》主角小優的化妝師，所以面對未來的工作，我非常有底氣，我能養活我自己，我能自己給自己買手機、買車、買房，一切的根源就在六七年前，初中畢業的我，就跟你們一樣既不想當書呆子，又不想老娘這麽漂亮的青春，天天耗在教室裡……”

　說這話的時候，還面帶訕笑的擺了個雙手攤開的無奈動作，好像在說，我就是天生麗質，有什麽辦法呢?

　下面的中學生瞬間被吸引到，之前各種各樣的表情、神態都變成了專，不屑、桀驁、陰沉的情緒散得一乾二淨。

　少數跟著過來的校領導、老師，前面還跟學生們一起驚歎，哇，這就是電影化妝師啊，後面卻臉色都變了，你在說什麽啊?

　可是對寧州二中那些尖子生，能夠說到的人生追求，對鋼花中學的孩子就毫無意義。

　他們甚至非常反感說教。

　就得是林楚妮這種調調，更吊的是，可能攤開手的時候，這件墜性很大的黑色襯衫袖口蝴蝶結松開了。

　林楚妮就異常淡定的一邊系蝴蝶結一邊說:“很偶然的機會，我們那有個化妝培訓班來我們學校演示了專業美妝，就是這門手藝，當我那些小夥伴，墮胎的墮胎，西毒的西毒，得病的得病時候，我一直能保持我的個性，我永遠是與眾不同，能夠獨立面對這個社會的那個，考上大學，找到自己的專長，一直做到今天，所以，我很不客氣的說，在化妝這件事上，你們在場的，什麽都不懂……”

　把大部分體重放在一條腿上的那種不對稱站姿，也就是意大利美學裡面的對立式平衡理論，讓自己的身體呈現出最優雅的S型松散狀態，頗有些懶洋洋的單手系著繩帶，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嘲諷口吻，一口標準的平京口音，看誰都是小地方的那種態度，把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轟成渣！

　明明他們最是逆反的心理，隨時敢跟老師校長乾架的炸毛脾性，居然在這種氣勢面前，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

　還不是因為漂亮！

　漂亮得像女神一樣，讓之前的嘈雜一點都沒了。

　大家都一瞬不眨的看著台上那個明明五官秀美，卻充滿酷勁兒又高冷的漂亮大姐姐。

　連萬長生那幾個夥伴都跟他一樣愣著看了不動。

　能被萬長生選來一起展現畫畫的，都跟他一樣，屬於表演性繪畫。

　這也是萬長生琢磨出來的特點，上次去和趙磊磊展示了油畫以後，他就注意在大美社挑選這種畫畫時候具有觀賞性，很快能夠出效果，吸引外行的家夥。

　今天正好用上試試。

　林楚妮也不是來顯擺自己長相的，系好蝴蝶結就像是玩了下指甲似的重新看下面:“做個簡單的示范吧，那個穿淡綠色套頭衫的女生，還有那個暗紅色外套的，你倆上來我們給化個妝，大家比較下就明白了。”

　愣住的中學生們頓時炸鍋似的歡呼。

　不光是從剛才那種氣場擺脫出來的如釋重負，更是對那個淡綠色套頭衫的女生歡呼。

　林楚妮的眼光多毒辣，居高臨下的這麽看過去，數百上千的學生中間，這女孩兒應該是最漂亮的，五官標致有點杜雯那味兒，眼神更顧盼生姿，明顯平日就是學校裡面校花類型的人物，趾高氣揚的仰著下巴上來。

　而後面點到那個暗紅色外套則平凡多了，頗有些蓬頭亂發，穿得也不講究，和周圍同學一起伸長脖子左右看，最後順著別人的目光集中，吃驚的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暗紅色外套，難以置信的再左右看，直到和台上那炫目的漂亮大姐姐對上目光，才莫名其妙的走上來。

　好像人緣也不見得好，都沒人跟她互動。

　林楚妮也不解釋，讓倆女生坐在折疊椅上，自己兩人一組的圍著分別化妝，她就負責這個暗紅色外套的女生。

　說實話，人比人急死人。

　在下面的中學生裡看起來還多漂亮的淡綠色女生，上來和林楚妮比比就天差地別，至於跟帶著淡笑坐在旁邊的貝赫耶，那就根本連比的資格都沒。

　西亞少女隨便一顰一笑的表情變化，都能用自己的異國風情碾壓東亞長相。

　中學生們這才把目光重新集中到畫畫這邊。

　實在是萬長生都開始動筆了，那幾個男女生也趕緊動手。

　確實是表演性的，萬長生還在內部解釋過這種特點，所以大家也刻意在培養。

　其中有個家夥就是特別張揚的對著畫板潑灑黑色顏料，用黑乎乎的抹布在上面亂塗，還有轉身砸顏料包之類誇張的動作。

　外行難免驚歎畫面都搞得這麽亂糟糟了還怎麽畫啊。

　其實就跟萬長生那種在黑色底色上畫畫的原理一樣，比一張白紙好作畫多了，只是現在故意搞得多玄妙似的。

　有個女生卻看著林楚妮好幾秒，沒有按照事先說好的畫模特，有些意外的再看看下面這些充滿青春氣息的中學生，想想在自己的畫紙上正中間豎著貼了條微沾紙膠帶。

　然後用畫筆在顏料盒裡面直接摳了幾坨顏料分別在紙條兩邊，從上到下排列。

　只是右邊是中黃在上，橘紅在下，左邊就複雜了，湖藍、深紅、粉色、中黃、檸檬黃。

　接著就是非常簡單的左右塗散顏料。

　看起來簡單得要命。

　可是色彩又豔麗得搶眼，一時間搶過了萬長生，和那個潑墨的，還有個低頭拿著畫筆在白紙上畫膠水的就更難被人注意了。

　所有中學生都有些驚歎這豔麗的色彩，好像他們的生活中從沒如此多姿多彩過。

　當然部分男生的目光還是一直瞄著幾位美女，看得出來兩位女中學生臉上開始有變化了。

　林楚妮拿著的化妝盤也跟畫畫調色盤差不多，用小筆在女生臉上塗塗畫畫，她的助手則幫這個女生打理頭髮，動作嫻熟飛快。

　平時肯定禁止學生化妝的校方領導和老師有點傻眼，估計更有些後悔讓這幫美術生來瞎搞！

　完全和他們平時的要求相悖啊。

　但這一會兒，主要的注意力還是在那個女生繪畫上，橫著塗抹開的兩邊，撕掉紙膠帶以後，就成了中間有條筆直的分界線，但兩邊的色調讓人似曾相識。

　具體是什麽還說不上來。

　結果她拿支筆蘸點白色，再用另支筆磕敲幾下，讓白色小點灑在這邊湖藍深紅的區域。

　所有人都忍不住驚歎了下！

　左邊這片如夢如幻的顏色，從深藍到紫紅再到泛黃的變化，加上這些小白點，居然就成了星空！

　她再隨手在畫幅底部用黑色畫點建築輪廓， 從左邊延續到右邊的參差不齊，U型布滿畫幅下部。

　頓時就讓色彩繽紛成了城市上的天空！

　右邊從最明亮的黃白色到下面的橘黃色，好像有點朝霞明媚的感覺，左邊則是星光點點的深邃美麗。

　她就這麽畫完了，還過去撿起林楚妮的麥克風:“大家好，我是蜀美大一的學生，這幅畫我想表達的含義就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酸甜苦辣，悲喜交加的，生活也許很殘酷，甚至有點暗黑，但是抬起頭，夜空中你能看見璀璨的星河，早上也能迎來朝陽的溫暖，生活的希望是自己去追求，而不是別人給予的，勇敢的面對生活，面對和生活有關的一切，找到美麗的那一面，耐得住悲傷和陰暗，才受得了繁華，這就是我們學習美術的動力，希望大家喜歡……”

　這一刻，馬上開始鼓掌的，居然是中學校領導和老師。

　成年人，就太明白她說的這種含義了。

　這才是藝術應該起到的用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