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天,秋蟲活躍的時節,也是路馨以前最為期待的季節。去蟲谷中捕獲新的促織,然後和七郎一教高下,再沒有比這更開心的事了。
但今年,這位年輕的五仙教教主卻沒有那空閑的時間了。
罐中的蛐蛐已經死亡,連翅膀都從身體上掉落了下來。
“他回來了。”
女人蹲坐在大榕樹下,隻能對著手中一本名為“大全千法”的奇書說話。“這書你哪兒來的?”路馨還記得,這是七郎回來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還能怎麽來的呢?這奇書有多珍貴人盡皆知,那百花谷的谷主自然是不肯相讓,無奈之下,路馨隻有毒殺了他。
聽到這個回答之後七郎的反應路馨還歷歷在目:
七郎搖頭歎息著:“也罷……也罷!我管不了你。”臉上的表情極盡失望。
“然後他說什麽你知道嗎?”女人苦笑著問奇書。
奇書不答。
“他說:‘如果你同意的話,我要結婚了。’”路馨閉上眼睛,秋風刮散了她的頭髮,她嘴唇顫抖著,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她衝天空咆哮:“我哪有不同意的權力啊!我總不能阻止他奔向比我更適合他的女人吧!”百邪體大法蘊含的毒氣順著她的情緒隨聲音一齊噴出,擴散到了周圍的環境裡,那些金黃色的草們還有大榕樹泛黃的葉子,全都被染成了黑色,又瞬間枯萎。
空氣中是長久的緘默。
良久,路馨才又重新開口:“但我一點都不後悔。”得到這“大全千法”後,路馨本就精湛的武功又更上了一層樓,也曾有其他門派的高手為這“大全千法”慕名而來,但也都被路馨輕而易舉地就擊敗了,如今的她,似乎真的稱得上天下無敵了。
“真的不後悔嗎?”一個柔和的女聲從身前傳來。
路馨抬起頭,額頭上青筋暴起,突然有一種殺意在胸口翻騰。
“山芳夢?”女人的嘴角厥起了一個猙獰的笑,瞳孔的顏色也變得灰暗,“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你了。”
她提起了身旁的劍,劍尖紫氣環繞,幻化成了一隻渾身纏著鬼火的鳳凰,直襲山芳夢的胸口。
――――
“你們聽說了嗎?就是那個五仙教教主啊,她修煉奇書上的功法,走火入魔啦!”
“真的假的啊?”
“是真的啊,她親手殺了自己的姐姐,武林中都傳遍了。”
“這麽狠的?”
“還有更狠的呢,你們知不知道,這些天去到五仙教的外人,上至血吼教副教主,下至獅相門的獅崽子,沒有一個再活著出來的,無一例外。”
……
剛踏入峨嵋山門,一些關於路馨的傳言就湧入了七郎的耳朵裡,他忙湊了上去,想再聽清楚一些,一隻柔軟的手馬上挽上了他的肩膀。
“曼芬?”
七郎偏過頭。
小師妹抱著翠衣對他微笑,將他拉回了房間裡,又做出了一種不滿的表情,。
“怎麽去這麽久啊?”
七郎飲了一口擺於桌上的茶水,牽強地笑著,道:“回來的路上去抓了幾隻蛐蛐,故而耽擱了。”
“這樣啊。”小師妹嘟著嘴,又將自己的臉和七郎的臉湊近了些許,甜絲絲地笑著,“那,關於,嗯,成家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啦?”
七郎怔住了,腦中浮現出了當日在五仙教大殿上,自己與路馨講這件事時路馨的反應:
“如果你同意的話,
我要結婚了。” “你結婚與我何乾?”她這樣說,神情之冷漠,猶如寒冰刺骨。在場之人皆以驚異的眼神望著七郎,更有人厲聲罵道:“你這男人,好生不要臉,都一把年紀了,還來騷擾我們教主!”起哄之人更是多不勝數。
好像,他與路馨曾經相愛的事情,除了太吾村的村民知道之外,五仙教乃至世間,都再無一人知曉了。
他在心中苦笑,可望著小師妹俏麗的臉龐,這苦澀的笑肯定是不可能露出來的,不能將不開心帶給愛自己的人。
於是他說:“閉上眼睛。”嘴則貼到了小師妹的唇上,看似甜蜜,可眼淚卻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
――――
如果古代武林有新聞的話,那麽近一年的頭條可能都會被七郎和路馨所霸佔。
“40歲太吾大婚,新娘竟是峨嵋派妙齡女弟子,老牛吃嫩草!”
“五仙教教主赴身武林大會,技壓群雄,再奪魁首,巾幗不讓須眉!”
“太吾婚後荒淫無度,娶得小師妹後竟還不滿足,於迷香陣中再覓新歡,厚顏無恥!”
……
隻不過可惜的是,並沒有。
在婚後,曼芬為七郎先後誕下了一女一男兩個小孩,取名為“無垢”和“無極。”
為了錘煉自己的武功,他幾度闖入妖人布下的迷香陣中,並從中收復了兩個新的絕色丫鬟。
但這些事,路馨不會知道,就像七郎也不知道在這些沒有他的日子裡,路馨又做出了什麽了不起的事。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
沒有她的日子裡,每一天都變成了虛度光陰,做什麽事都提不起乾勁。抓蛐蛐,逗蟲兒,習武功,就這樣荒廢著時光。
轉眼間,七郎也變成一個小老頭。
人們都稱他為太吾,可隻有到了垂暮之時,摸摸懷中的伏虞劍柄,他才想起來他還有未完成的任務。
“七個劍塚,我才打了一個呢……”他眯著眼睛望向了正對著木人樁練拳的翠衣,又揮了揮手,喚兒子過來,溫柔地問:“翠衣啊,你想不想當太吾啊?”
翠衣答:“想。”
“為什麽想啊?”
翠衣說出了一大堆當太吾的好處,什麽受人敬仰啊,威風啊等等……其中有一條,翠衣說:“媽媽說,就是因為爸爸是太吾,媽媽才喜歡爸爸的。”
七郎苦笑,他知道,翠衣說的媽媽,是曼芬。
可其實,如果他不是太吾,翠衣的媽媽也不是五仙教的教主,那該有多好啊。七郎這樣想著,凝神望著天空,一時間也不知道再對兒子說些什麽了。
他快要死了,可他又不想要像一般的小老頭那樣平庸的死去。
“身為太吾傳人,就應該要死在劍塚裡!”這是七郎這輩子裡最後的一句豪言壯語。
可在去劍塚之前,他還想再見那個人最後一面。
於是他去了五仙教。
那顆榕樹已經不見了,但以前在榕樹下快樂地玩耍的兩人還在。
“怎麽回來了?”女人冷冷地問。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七郎笑著回答。
“道別?”
“對,我自知已經活不久了,身為太吾傳人,應當戰死於劍塚裡,所以,再見了,馨馨。”
七郎說完便轉過了身子,可就在下一秒,有一柄長劍從背後刺穿了他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
身後女人面露癲狂的笑:“既然要死,還不如我親手殺了你。”
――――
“這就是我的結局嗎?”電腦前的寅子歎息道,點起了一根煙,七郎死後,他總算是回到了現世。
屏幕上的彈幕刷起了“七郎千古。”還有一條,總結得極為精辟,寅子笑著將它念了出來:“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寅子伸了伸懶腰,“唱首歌吧,緩解緩解心情。”
伴奏響起,混響一開,遊戲主播立馬轉型為了歌唱主播,美妙的歌聲從直播間傳出。剛剛有些略帶傷感“七郎千古”的彈幕立馬又被“守護全世界最好的寅寅”所代替。
半首歌過後,寅子咳嗽了兩聲,“我們的太吾繪卷就先播到這兒,今天早睡。”
――――
多年後,五仙教的一處庭院裡,又長出了一顆參天的榕樹。
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奶奶背靠著榕樹,雙面失真地望著懷中的一具骸骨,用蒼老的聲音說道:“你知道嗎?從認識你之後那天起,我日日都會來到這顆榕樹旁等你,等你的那些日子太難熬了……於是我學會了和蛐蛐對話,和奇書對話。現在好了,我終於可以日日都與你對話了。”
――――
天津時間凌晨一點,寅子已經睡著了, 夜靜得嚇人。突然間,電腦的屏幕中突然毫無征兆地閃起了光,浮現出的是一個《太吾繪卷》的載入界面,可載入完成後,卻沒有進入到遊戲裡。
轉而浮現的是一個男人的臉,那人生的尖嘴猴腮,正是修叔叔,隻不過他此刻已經擺脫了在太吾世界中穿著的衣物,粗布縫製的衣袍現在變成了筆挺的西裝,腦袋上亂蓬蓬的頭髮現在也有了形狀。
“這就是創造我的世界嗎?”男人慢慢睜開眼睛,朝著四周望去,可看到的終究不過隻是一個僅裝有一具書架,一副桌子,一些瑣碎物件的狹小空間罷了。
他伸出手,勾在了顯示器上,用力一撐,竟然使自己的腦袋由電腦中脫離了出來。
可就是這麽一下,似乎已經使他筋疲力盡,再也無法動彈。
“啊,這樣看得清楚多了。”他邊喘著粗氣邊一直保持著那個將身體撐出電腦的動作。
但終究無法再進一步了。
“你在幹什麽?”一個空洞的聲音從電腦中傳來,方才波瀾不驚的電腦桌面此刻突然形成了一個漩渦,不斷地攪動著男人還在電腦內的身體。
“啊!”
一聲痛苦不堪的尖叫發出,男人的面部表情變得猙獰,但他仍強忍著疼痛努力維持著那個將自己的腦袋撐出顯示器的動作。
但終究是徒勞,尖叫使他的聲音變得沙啞,無力的反抗讓他已經筋疲力盡,但漩渦卻是不會疲憊的。
他被卷入了漩渦裡。
只剩下一滴滴汗水落在了電腦桌上。
顯示器屏幕隨之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