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工作服的艾小米,看著三十箱整整齊齊的“雪寶”礦泉水,好看的瓜子臉上滿是愁容。
灰暗空蕩的車間,寂然無聲的灌裝機,停滯的流水線,似乎都預示著工廠黯淡的未來。
十來個當班的男工,不是聚在一起抽煙,就是侃大山。四五個女工,織毛衣,嗑瓜子,對著鏡子整理頭髮……
沒辦法,據說當年生意好的時候,同樣是一個班組,開足馬力可以生產三百件礦泉水。
足足十倍呢!
就算裝箱碼放的臨時工,一瓶一分錢計件,一箱十二瓶,那得掙多少錢啊?
不不不,小米也不要那麽貪心,只要一百箱就夠了。
從貧瘠的陸安大山裡走出來,艾小米在這座長江之畔的歷史名城,已經生活了快半年了。
城區大,人流密集,工廠商店林立,風景秀美,美食遍布大街小巷,還有神聖的大學校園以及神采飛揚的天子驕子們……
小米貪婪地看著,感受著,憧憬著……
她喜歡上了這個繁華和精彩的城市!
憑著表姐表姐夫的介紹,她很快進入校辦工廠,當了一名封箱臨時工,掐著指頭算,也有六個多月。
不怕吃苦,手腳勤快的她,一開始還能拿到三百多塊,比沒地掙錢的山區老家好多了,至少每個月還能存下大幾十。
可隨後情況越來越差,現在每月兩百出頭的工資,僅僅夠糊口的,兩身工作服基本上就是她的時裝。
不管是廠部通知,還是小道消息,就連最邊緣的她,也感受到生產計劃一降再降帶來的後果。
廠子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往後可怎麽辦啊?
“小米妹子,下班咯,我帶你去市區玩,請你吃五香螺絲!”
突然的招呼聲,驚醒了發呆的艾小米。
她循聲望去,一名穿著格子襯衫燙著頭髮叼著香煙的男工,不加掩飾地盯著自己。
呸,又是這個花心大蘿卜!
艾小米擠出笑容:“秦叔,謝謝,我姐家裡還有事,就不去了!”
不識好歹的山妞,活該你天生的賤命!
三十歲不到的“秦叔”,一臉悻悻。
狠狠盯了兩眼艾小米,才和其他女工說說笑笑地離開了車間。
艾小米拿起苕帚將車間清理乾淨,跟接班的工友確認了礦泉水數量沒問題,再收拾好個人物品,考勤之後便來到財務室。
李蘭香是廠部出納,看上去很面善的中年婦人,也是艾小米的表姐。
因為李蘭香的媽媽,在艾家五姐弟中排行老大,而小米的父親是老么,加上山區結婚遲,所以小米出生時李蘭香都快二十了。
現在,李蘭香對於小米的照顧,更像是半個母親,看到表妹進來,笑著招呼。
“小米,下工啦,我這馬上就好。”
很快,兩人結伴走向廠區大門。
不知是什麽方面的考慮,下班高峰期過後,宣傳科長才在門口公告欄上悄悄貼了一張告示。
而且,貼完馬上就騎著車子走了。
眼尖的工人,立即圍了上去。
隨後就炸開了鍋。
“下崗?怎麽能下崗呢?一家老小都指著工資生活,這不是要人命嗎?”
“就是呀,孩子要上學,老人還躺在床上病著,年初說廠子困難,工資已經打八折,現在還要扣……”
“我們找廠長說理去!”
“沒用,廠長早走了,廠部現在一個管事的都沒有,為啥現在貼出來,就是怕咱找他們唄!”
“唉,這廠子要倒嘍……”
七嘴八舌,巴拉巴拉……
等到艾小米和李蘭香出來時,告示欄前已經圍了七八個人。
一眾人等吵吵鬧鬧,甚至還有女工,因為傷心難過開始抽泣起來。
艾小米聽著調門不對,一頭扎了進去。
……
“師母好!”
袁健停下車,上前恭恭敬敬地問候一位穿著廠服的中年婦人。
咦!
韓俊也記起來,這位同樣也是他的師母。
教授《藝術原理》課程的老師——伍玄潮的夫人,李蘭香。
李蘭香面露憂色,正擔心著工廠下崗停工,家裡收入就會少一塊。
雖說每個月只有三百六十塊,可省著點用,還是能解決不少問題的。
前一段時間,丈夫就透露過這個消息,只是沒有確切時間。
還以為怎麽也要過了年底,可誰能想到停工的決定來得這麽突然。
伍玄潮雖然收入不多,但挺喜歡和學生打成一片,所以袁健等對藝術理論等有興趣的學生,都去老師家裡蹭過飯。
李蘭香對袁健的樣貌有點印象,便說:“哦,你是老伍的學生,叫袁……”
“師母,我是袁健,宣城的,前年我還吃過您做的飯菜呢!”
李蘭香立即記起來了,笑著說:“對對對!瞧我這記性,當時你還帶了一刀宣紙過來,被老伍好一通說,對吧?”
袁健點頭承認,又對韓俊介紹:“這位是伍玄潮老師的夫人。”
韓俊蕭規曹隨地跟著問候:“師母好!”
李蘭香以為是袁健同學, 可實在沒印象啊!
“你是老伍的學生?也到家裡去過?”
袁健趕緊介紹:“師母,這是我宣城老鄉,韓俊。是咱們系大一新生,伍老師正給他們上課呢!叫你師母,絕對沒錯!”
“哦,好的,都是好孩子!”
李蘭香熱情地和韓俊打著招呼。
袁健對於校辦工廠的變故毫不知情,所以關切地詢問。
“師母,我記得您是廠辦出納,這麽多人圍在門口,出了啥事?”
正說著,從人堆裡擠出一個苗條的姑娘,急著朝李蘭香奔來,邊走邊大聲說。
“姐,告示上說:臨時工乾到月底全部清退,車間下崗三分之一,其他職工要減一半工資,咱們可怎麽……”
艾小米突然發現,有兩個陌生的男生陪著李蘭香,一時間倒有些不好意思,沒再繼續說下去。
李蘭香雖然揪心,但還是笑著介紹:“小米,這兩位是你姐夫的學生,袁健和韓俊。這位是我老家的表妹,艾小米,也在廠裡上班。”
艾小米今年二十歲,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在家待了兩年,便主動到江城投靠表姐。
經李蘭香介紹,在校辦工廠當了一名車間臨時工,此次清退名單中就包括她。
袁健不善與同齡女性交際,艾小米的出現,讓他有些拘謹。
可韓俊屬於臉皮厚的那種人啊!
立刻笑嘻嘻地問候:“小米師姑好,我是韓俊,他是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