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從長安殿出來，外間已經落黑，可蕭煜卻似仍沒結束的打算，出了殿門便自顧往九仙門的方向去了。

　　趙明晏擰眉，正要開口，斜裡卻不知從何出來個小內監:“殿下。”

　　內監攔住蕭煜去路，施禮道:“西內苑那邊早已開宴多時，陛下跟娘娘也都派了不少人正四下尋您，另外……定國公府上的大公子派人給您帶了話，說是若趙姑娘但凡又任何閃失差池，即便您是太子，他也定不會輕饒了您。”

　　“知道了。”

　　蕭煜默了一下，道:“找個人去回稟父皇母后，就說孤稍後便到。”

　　說罷，蕭煜繼續往前。

　　但趙明晏卻實在有些沒耐性了:“蕭煜！”

　　蕭煜聞聲頓時僵住:“你果然不是她！”

　　便是模樣還是記憶中的那般，可這脾氣秉性……

　　“走吧。”蕭煜扯扯唇角，道:“你不是還有話問我麽?”

　　大安宮整體地勢較高，而位於正東的九仙門又正好卡在整個地勢的最高點。

　　所以若論觀景，九仙門絕對最佳。

　　“來這做什麽?”趙明晏有些意外。

　　宮門城牆，等閑便是太子也不得輕易上來吧?

　　“那邊，看到了麽?”蕭煜不答反問。

　　趙明晏擰眉，順著他的眼神，正好瞧見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太極宮。

　　隱隱地，似還能瞧見西內苑的歌舞。

　　而再遠一點，出了皇城，便是猶如隱在暗夜下的巨獸一般的雍京城。

　　“曾經，有人跟我說，若是能再瞧上一眼這雍京城的萬家燈火，她便是死了也能沒有遺憾了。”

　　蕭煜低沉著嗓子，忽然道:“可惜，她終究還是沒能如願。”

　　“那個讓殿下將我錯認的人?”趙明晏雙眼微眯，心下忽然有了猜測。

　　“嗯。”蕭煜點頭，沒有否認:“她跟著我時，我地位尊崇，但我卻從未將她看在眼裡，而等我將她放進心裡時，她卻要離我而去。”

　　“死心了麽?”趙明晏呢喃道。

　　“不，她愛我如初。”蕭煜搖頭，道:“隻是我卻沒了能給她優渥生活的能力，加之還要照顧我，久勞成疾……起初我是恨的，恨她當真那麽狠心，竟當真撇下我自己去了。”

　　“可後來我又在對她的思念中釋懷了，她能早些去了也好，免得徒留世間受苦。”

　　“甚至，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會想，如果她沒有去得那麽早，而是跟我一樣又苟活了那麽些年，那麽她會不會覺得後悔?會不會……恨我?”

　　“恨或許不會恨，但後悔是肯定的。”趙明晏冷眼道。

　　“為什麽?”蕭煜擰眉，有不解，也有生氣。

　　“因為她瞎。”趙明晏冷笑。

　　起初以為蕭煜是將自己錯認成了誰的替身，可現在來看，他確是將她當成了別人的替身。

　　可那個別人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或者說是蕭煜記憶中的那個自己，亦或，是那個早就隨著當年那場意外而香消玉殞了的自己。

　　“她心悅你，甚至為你甘願拋下一切，但你的眼裡卻從來都看不到她，後來心裡有她也不過是因為失了勢，身邊只剩下她而已。”

　　“若是沒有猜錯，哪怕當時你也不是真的喜歡她吧?”趙明晏半真半假地試探著道。

　　“胡說，孤……”

　　蕭煜下意識想要反駁，可開口卻忽然有些說不下去。

　　確實，哪怕是到最後，

他對她也是感激多過愛慕。而她離世以後，他對她便只剩下愧疚跟懷念……　　“事實如何，殿下自己清楚明白。”

　　趙明晏越發覺得自己確實猜中了真相，可同時也沒來由地越發生氣，道:“另外我想告訴殿下，我對殿下心中的想法一點都不敢興趣，我也沒興趣當任何人的替身。”

　　哪怕那個人是這身體的原主人也一樣不行！

　　“還有那場婚事，若不是你爹是皇帝，我便是舍了手中所有也定要給你攪合黃了。”

　　“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便是你爹是皇帝也不管用，隻要我不想，我一樣有辦法叫你如不了意。”

　　“隻是這樣代價太大，而我爹，我哥，我舍不得叫他們跟著我受苦。所以你記著，我不反對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爹跟我哥！”

　　說罷，趙明晏直接轉身離開。

　　隻是剛才抬腳便被蕭煜給叫住了:“趙明晏！”

　　“你果然不是她。”蕭煜含笑。

　　雖這話早已說過無數次，可這次卻是分外的肯定。

　　肯定至於，還夾雜著幾分釋懷。

　　“我說過，我曾找人查過你，當時我便在想， 若當時她也能像你這般，或許當時就不會是那樣的結局。”

　　“所以?”趙明晏回身，看向蕭煜的眼神也染上了不解。

　　蕭煜默，沒有作聲，隻是抬眼望向不遠處的太極宮。

　　夜風微涼，夜色下，趙明晏有些看不大清他的表情，隻覺此時的他好像有些不一樣。

　　“咻――”

　　“咻咻――”

　　“砰！”

　　“砰砰！”

　　忽如其來的巨響，跟著整個天空瞬間好似白晝一般――是承天門的煙火。

　　每年這個時候，宮中都會在承天門前的空地上舉行煙火表演，且昭慶帝跟赫連皇后也會到場，與民同樂。

　　“此前，我曾答應過她，若有來生，我定會帶她來九仙門看萬家燈火。”蕭煜道。

　　“什麽?”此時耳邊全是煙花爆炸而產生巨響，以至趙明晏根本就聽不清他在講些什麽。

　　“我說，不管你是不是她，你都將是我蕭煜此生唯一的妻子。”蕭煜揚唇，上前緊盯著趙明晏的雙眼，好似宣誓一般，道:“煙火為證，若我負你，便叫我如這煙火一般，瞬間湮滅。”

　　夜色下，宮牆上，少年人緊盯著自己的雙眼沉聲許下一生的誓言……明明聽上去應是美的，可趙明晏卻總是莫名覺得別扭。

　　可又具體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隻得默了一下，而後丟下句“隨你”，便徑直離開了。

　　隻是當真離開以後，趙明晏才忽然回過味來，若是就這麽走了，會不會顯得有些心虛?

　　可若此刻再回去，又似乎有些太過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