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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第222章 涼州女主
假使有一隻不畏艱險的雄鷹,自鹽州城頭振翅起飛,一路翱翔西行,它在經過五原和靈州後,會看到南北走向、坡脊奇峻的隴山,以及水闊波壯、支流豐富的黃河。然後,河西的蒼茫大地上,出現了一條夾在祁連山、龍首山之間的狹長孔道。

這條孔道,早在八九百年前的漢代,就已經被一個只有十九歲的叫霍去病的中原少年征服了。

曾經令中原人聞風喪膽的匈奴人,被驅逐出河西的廣大地區,留給中原帝國這片水草豐美的牧馬飼羊之地。大漢帝國在這裡設立了河西四郡,駐軍屯田,連通西域。

文治與武功,農牧與貿易,隴右、河西,成為中原帝國不可能再放棄的土地,它意味著威嚴、安全和滾滾財富,也意味著東方君臣與萬民長望西方的眼界胸襟。

與漢帝國相比,唐帝國看重隴右之地的緣由,似乎應該更多一個——畢竟天子這門“李”家自稱出自隴西李氏。

在唐帝國從呱呱墜地到壯大盛年的時期,河西隴右,確實被經營得更為蓬勃而細致。

唐睿宗景雲二年,朝廷設河西節度使,兵力七萬余人,戰馬兩萬匹,管轄著涼、甘、伊、瓜、沙、肅、西七大州。在這樣的軍事配置中,有兩萬名是精銳騎兵,他們好像那些嚴肅冷漠但組織嚴密的狼群,東西穿梭,巡邏於各州和守捉城之間。

點多,線長,兵強,馬壯。在大唐帝國的國力漸漸攀上巔峰的時候,這條孔道北防突厥、南禦吐蕃,很是威風了一陣,教四方來賀的使臣相信,天可汗不只一代,他的兒子、兒媳、孫子、曾孫,都仍是天可汗……

鷹繼續往西飛,它看到的地面上第一座繁華大城,叫涼州。

這座被詩人略為誇張成擁有十萬人家的城池,曾是功勳赫赫的河西節度使的治所。

但現在,它的統治者,是吐蕃人。

二十幾年前,涼州就脫離了大唐長安政權的控制,吐蕃人趁著唐廷忙於平定安史之亂,長驅直入河隴地區,首要的,便是佔據涼州。

涼州淪陷,成為一個驚恐的起始樂音,接著,是甘州、肅州……從漢代時就由中原朝廷費盡全力從遊牧民族手中奪來的各個軍事要衝,又被這個時代的遊牧民族搶了回去。

涼州落入吐蕃人的控制中,意味著雪山鐵騎,自涼州城出發,若困守隴山以東的大唐邊軍抵抗不力,那麽,只需兩日,天神讚普的武士們,便可奔襲到長安城下。

如今,涼州城內,沒有從吐蕃人那裡得到官銜的普通漢民,被稱作“嗢末”(嗢,wa,第三聲)。

晌午時分,一個嗢末正以奴隸的姿態,含胸低頭地走在街邊,忽然聽到身後一陣疾如驟雨的馬蹄聲。

他還來不及躲避,突然感到自己被揪著衣領提起來,又往前扔在黃土飛塵的大道中間。

漢人嗢末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懵了。

幾匹高頭大馬圍著他停了下來,他聽到罵罵咧咧的吐蕃語。

接著,詈罵聲忽然停住,代之以一個聽著沉緩、卻仿佛有巨大壓迫感的聲音。

“你,為何不著我大蕃衣?”

嗢末本能地抬頭,想看清問話之人,但他這個動作,立刻又挨了問話者的仆從狠狠一鞭子。

“涼州,哦,不僅是涼州,而是整個河西,現在都是天神讚普的治下。你們這些舊時的唐人,必須明白,在大蕃的土地上,必須用大蕃歷,遵大蕃律,著大蕃衣,聽、說、讀、寫大蕃文字。違者……”

馬上的吐蕃貴人說到此處,習慣性地撫摸了一下左前臂。那裡有一塊三寸大的氆氌(氆氌,

羊毛和犛牛毛混紡的織物),縫製著一塊瑟瑟珠拚鑲的勳章。這是吐蕃王朝最高等級臣僚的象征,而它的主人的這個動作,傳達給隨從們的訊息,幾乎已經為地上的漢人嗢末判了死刑。“大論!”

正在此時,一陣女音清脆的呼喚響起。

裘衣錦袍、帶著侍從步行而來的女子,疾走幾步,停在漢人嗢末的身邊。

她仰起頭,一雙和吐蕃人略有不同的藍的眼睛,原本藍褐色的同仁,得了明亮陽光的照射,變成了淺一些的、也更為純淨些的蔚藍色。

她謙遜地向仍端坐於馬上的同胞貴人道:“大論,這個唐人,剛從隴山東面來到涼州。不知者不為罪,過得幾日,他自會知曉,不著大蕃衣,要受的懲罰。”

吐蕃大論,相當於讚普的宰相。

大論尚結讚,聽了女子的話,揚眉一笑:“丹布珠殿下果然對涼州城用了心,聽起來竟對城中每個嗢末都認識。”

阿眉望著這位如今父親最為仰仗的大臣,口吻越發柔和淡然:“鯤鵬巡疆,何必費神多瞧地上的螻蟻。大論是父王委以重任的東道巡邊使,我正等著聆聽大論帶來的父王的教誨與指令。天氣又這般寒冷,大論快去我的府衙中,烤烤火吧。”

尚結讚瞧了一眼委頓在地、抖成篩子般的漢人嗢末,到底自高身份,決定不予行刑。

“殿下,老臣我聽你的。涼州衝現下是你在統管,衝內的奴隸該怎樣處置,確實應由你說了算。不過,我也要提醒你,優秀的獵手從來不對狐狸心軟。你對唐人,也莫太心軟。”

阿眉微微欠身應禮,繼而面無表情地揣了唐人嗢末一腳:“回去把我大蕃袍子,穿上!”

尚結讚等人隨著阿眉,進入涼州衝的府衙中。

衝眼一瞧正堂陳設,尚結讚的眉頭又擰了擰,不過很快解開了。

“殿下到底在長安住了多年,儼然已是大半個中原人。本論一到你這廳堂之中,恍然就如武周年間出使長安、住進四方客館時的觀感。”

阿眉面色仍是平靜無瀾,淺笑道:“哦,武周年間,我阿母都未曾出生呢,大論就已是我大蕃讚普倚重的使臣。既如此,大論應也看到,彼時的唐境之內,尤其長安洛陽那般的京都,從天子到臣民,都甚好胡風,街市中唐人著胡衣,屋舍內唐人用胡具,比比皆是。饒是如此,也未見胡人就真的在兩京,翻出幾許浪花來。”

尚結讚譏誚道:“唐人有句話,叫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他們的天子當年倒是驕傲得很,自命為天可汗,不僅不在意胡人滲透他們的飲食起居,還由胡人帶兵統將。結果呢?安史之亂難道不是一個胡人掀起的嗎?這難道不叫滔天巨浪?”

尚結讚的年紀,能做阿眉的祖父,何況位高權重,說的又確有幾分道理。阿眉於是俯首應道:“大論說得是,吾大蕃當引以為戒。”

她說完,招了招手,一個年長些的唐人侍女忙退到廳外,似去張羅。

那是去歲初,太子妃蕭氏送給阿眉的宮人,叫箏娘的,陪伴著阿眉經歷蕭關收軍、攻打長安、又與唐軍反目的歲月,最終被阿眉留在了身邊。箏娘如今也已左衽蕃服,看起來在涼州衝的衙府中,竟比讚普賞賜給阿眉的吐蕃侍女地位還高些。

很快,在箏娘的率領下,絲路上但凡能見到的各種新奇吃食,都由仆人們恭恭敬敬地擺到了尊貴的大論尚結讚和他的隨從們面前。

另有一小隊女樂伎隨著箏娘進來,跪在下首的氈毯上,開始彈奏與吟唱。

“國使翩翩隨旆旌,

隴西歧路足荒城。

氈裘牧馬胡雛小,

日暮蕃歌三兩聲。”

琵琶聲幽,曲笛聲咽,歌伎和來的唱腔,則因人聲低回婉轉的複雜,更顯蒼涼。

挺著胸膛坐在上首的尚結讚,多年奔走於唐蕃之間,再未受過中原詩賦的教化,也聽得懂歌詞裡的悲怨之義。

他頓時面有不悅,口氣猶如結了霜:“殿下是天神讚普的骨血,此前無論奉天促盟還是領軍東進,亦或出使長安討要安西北庭,都頗有我大蕃公主的勇武風范。怎地眼下被授涼州大衝的通頰,威風抵過茹本,聽的卻是如此哀哀戚戚的歌子。”

阿眉抿了口酪漿,不緊不慢地對樂部奴伎道:“換王翰的詞。”

歌伎忙俯身稱是。

琵琶和笛子重新奏響,曲調和先頭一無二致,歌伎開口唱的卻大不相同。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

尚結讚拍手道:“這個寫得好,有幾分我大蕃勇士的豪氣。”

阿眉道:“大論,歌伎唱的,都是涼州曲,故而調子聽起來一樣。開元年間,唐人的隴右節度使郭知運,搜羅了西域的樂譜獻給唐天子。唐人喜愛這些曲子,你也填詞,我也填詞,便一概叫做涼州詞。”

尚結讚“唔”了一聲,正色道:“殿下,這涼州的曲子歌子,確實好聽,但讚普可不是讓殿下將涼州衝變成邏些城的戲台子呐。”

(PS,河西走廊,當年漢唐帝國軍事行動波瀾壯闊的舞台,如今的甘肅,是作者最喜歡的省份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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