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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第46章 有驚無險
  皇甫珩被隴州兵卒七手八腳抬進膳棚時,還是清醒的。他咬著牙關,勉力抬起右手擦拭自己左肩的血跡。傷口周遭黏黏糊糊,卻談不上血流如注,原本尖銳的痛楚也漸漸轉為有些麻木的沉重感。

  他數年的戎馬經驗告訴他,這支來自原本麾下之士的利箭,尚不至要了自己的性命。

  有人給他端來水碗,恭敬道:“將軍,醫官刻下即到。”

  皇甫珩這才覺得饑渴交加。他一氣不歇地飲了幾大口水,有些呆滯地盯著那隴州兵。他很想問是否有吃的,但想起此前裴敬所言,奉天城中已起糧荒,硬是忍住了腹中那比傷口之痛更為難耐的饑饉衝擊。

  然後他看見一個身形細痩的女子晃了進來。打眼一瞧竟仿佛他的若昭,但那小臉湊近後,卻分明罩了一層宋若昭所沒有的妖嬈,可不就是韋城武收的婢女,那薛小娘子。

  “皇甫將軍,韋將軍命仆婦伺候尊駕用膳。”薛濤低眉順眼,語音柔婉。

  她用詞斯文,舉止輕緩,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鎮定,仿佛與這戰事喧囂的危城,處在兩個時空。

  不過那所謂的膳,實在名不副實,一缽野菜湯,半個粟餅而已。

  皇甫珩狼吞虎咽,與那些粗豪的低級軍漢也無甚兩樣。難得薛濤面無波瀾,一杓杓喂來,頗跟得上眼前這今日功臣的吞咽節奏。

  棚外,城上傳來的喊殺聲倏地轉為歡呼。一旁的隴州兵喜上眉梢,他像野兔般竄了出去,不久就聽見他的嚎叫:“叛軍敗退!王師大捷!”

  皇甫珩終於松了一口氣。這大半日,他的心神猶如那支插在他肩頭的利箭,筆直而銳利,一往無前,似乎所有的舉動都出自兵家的本能。這不顧一切的以小博大,老天竟然讓他們真的反敗為勝。

  他略略思量,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當初自己與若昭月下盟誓的那夜,不也正是在韋皋的膳棚裡吃的飯食,也正是剛剛經歷一場王師守住奉天城的勝利。

  他的目光落在薛濤臉上,自然想起他的若昭。他恨不得立刻便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盯著她朗朗晴空般明澈的眼睛。

  宋若昭那令他一見便知會執手相伴的凝眸回望,是他在提氣上陣的勇悍之外,於這世上所擁有的另一份財富。他一旦暫時脫離險境,便像一個守財奴,迫切地要去打開自己的箱子,看看寶貝還在不在,是否完好。

  但他總是男子,又是武將,即便人人都知道他皇甫將軍的妻室在奉天城內,他也不好意思請兵卒仆婦去向焦頭爛額的守城大將韋皋打聽若昭的情形。

  皇甫珩面色變幻的模樣,叫薛濤看了個真切。她拾掇碗碟,躬身道:“韋將軍已遣人去蕭妃處報信,請將軍的夫人前來。”

  皇甫珩心道,你恁地不早說,倏爾又憂急起來:“若叫夫人見到我這箭傷,她怎忍心。薛小娘子,可否勞你,將夫人攔在棚外,便說醫官正在醫治,我無大礙。”

  薛濤心意一動,暗道他對那宋家阿姊還真是細致心疼。她自小居於長安閨中,不曾識得真正帶著沙場風塵的武將。此番流落奉天,見到的武將,如韋皋或皇甫珩這般,上陣拚殺身手了得,下得馬來又溫柔有禮,這讓薛濤的少女春情似乎再也不會牽掛於那些國子監的書生們,而是滿溢著對孔武而細膩的成熟男性的崇拜。

  醫官進屋時,一瞧皇甫珩的情形,心下先松了口氣。他跟隨韋皋征戰幾年,見過的傷員不計其數,以至於通過精氣神,

便能判斷是否能把性命討回來。醫官鋪開診墊,將花蕊石、硫磺粉等研細,又備好白桑皮細線,然後向皇甫珩道:“將軍只怕要吃些苦,且忍得片刻。”  皇甫珩知他要拔箭,剛要點頭,忽聽門外薛濤喊道:“皇甫夫人,稍後再進去罷。”

  他知是宋若昭趕來,心意激蕩,又想即刻見到愛妻,又怕驚嚇了她。情思交戰間,宋若昭急步跨了進來。

  若昭在來時的路上已見著不少呻吟的傷兵,她甚至有意盯著那些肢體細看幾眼,使自己對皮開肉綻的血腥景象不至驚慌。只是一見到夫君的模樣,她仍覺得心底猛烈地抽動起來,腦袋一陣眩暈。

  但皇甫珩陡然煥發喜悅的眼神,給了她勇氣與靜氣。她跪在榻前,輕輕握住夫君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柔聲道:“必無大礙,我陪著你。”

  醫官遞過一根絹帛包纏的木條,皇甫珩咬住,側過臉來,目光灼灼地盯著若昭。妻子的秀雅面容和堅毅神色是那麽真實,他皇甫珩只要沉浸在這真實的眷屬深情中,臂膀上針扎刀剜的創傷之痛,又算得什麽。

  醫官剪去箭頭與箭尾,屏了一口氣,卯足握勁,猛地發力,果斷將箭杆拔了出來。宋若昭心又一抖,雙手雖還扶著皇甫珩的肩膀,卻不由閉上雙眼,準備著聽一聲夫君的呻吟。

  皇甫珩卻始終安靜,甚至沒有令宋若昭感到他握著她的手在使力。他隻緊緊咬著那根帛木,額頭上青筋凸綻,又被一層密密的汗珠覆蓋,顯示著疼痛對他的襲擊。

  宋若昭訝異地睜開眼,見皇甫珩盯著自己的雙眸裡甚至還浮現出一絲隱約的笑意,既像是以嘲笑對箭傷看得雲淡風輕,又像是以嗔笑安慰若昭莫急莫怕。

  醫官清了創,用白桑皮絲線縫合了,又仔細敷上石花散,行醫完成,也已是滿頭大汗。他揖禮道:“將軍,夫人,幸好是寒天季節,箭傷愈合得快些。下官在營中尚有士卒們要醫治,先行告退。”

  一旁的薛濤與韋皋的牙兵也都是機靈人,哪還敢再留在屋中叨擾這對鴛侶,忙一同退下。

  “若昭,城中無糧,你可餓著了?”

  若昭沒有想到,夫君吐出帛棒後,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般。她撲哧一笑,將方才心疼他又不敢落下的淚水也震了下來。她輕輕依偎在丈夫身邊,低語道:“跟著太子妃,豈能餓著。”

  “李懷光已誓師勤王,算來此刻應到涇陽了。若他攻打長安,叛軍必回撤,奉天之圍也就解了。”

  “彥明,莫再說國事軍情了,好生歇息,傷能快些好。”若昭嗔道。

  “那便不說這些,但我睡不著,隻想看著你。”

  若昭臉一紅。二人雖已是夫妻,但皇甫珩素來惜言,陡然說起這般直白的情話,直叫若昭又羞又喜。

  “我第一眼見你,隻道你是生人勿近的嚴苛性子,卻原來也這般嘴舌油滑。”

  “你哪裡是陌生人,你是我皇甫的妻子,是我心尖上的人。”

  ……

  皇甫珩與宋若昭在膳棚中良辰燕婉之時,崔寧等人,正在德宗禦前奏對。

  德宗這幾日數度以為到了絕境,連太子李誦都遣上城樓督戰,戰事頻頻起伏,實在是心力交瘁。若不是陸贄與盧杞兩位文臣日夜相伴,他只怕半個時辰都睡不安穩。此刻夜幕降臨,天穹之下終於又恢復寧靜,可就算渾瑊、韋皋、崔寧三人都齊整地站在禦前,內侍霍仙鳴也報知宗室成員在太子妃的照料下全員安妥,德宗還是失了天子的威儀,有些癡愣地望著舍命勤王的諸位臣子。

  眾人之中,渾瑊資歷最高,將今日戰況稟報了一遍。德宗聽完,似略略回神,說了幾句“諸將之功,待朕細思如何論賞”的場面話,還特別問了皇甫珩的傷情,囑韋皋著軍醫悉心照料。

  崔寧在一旁頗有些揚眉吐氣地盯著盧杞這個老對頭,暗自回想著李懷光的話:“無論是你崔仆射這樣的回翔宰相,還是我李懷光這樣尚在鎮上的節度使,陛下對吾等武將如此苛待,皆因那姓盧的醜門郎。”

  他正凝神間,忽聽德宗緩緩開口道:“崔仆射,李懷光既已誓師勤王,為何如此慢慢吞吞?”

  崔寧一怔,暗道,聖上您是嚇傻了吧,老夫和皇甫珩,輕騎趕路,累去半條命,這才能在昨日趕到奉天城下。那李懷光數萬軍卒,輜重塞道,哪有那麽快。

  見崔寧愣著不說話,德宗的口吻更森嚴起來:“若李懷光直接趕來奉天,高重捷今日怎會戰死?”

  黃昏鳴金,戰報已明,禦史高重捷身中流矢,被叛軍將屍身拖走了。

  崔寧一股火氣竄上來,心想真冤煞老夫,自入京後便未見得幾日陛下您的好臉色,播遷之難中,我老崔如此東奔西走,還舍了性命衝陣退敵,怎地就橫豎不能遂了聖意。

  渾瑊立於他身側,發出輕微而低沉的喉音,意在提醒崔寧這個暴脾氣莫再說錯話。奈何崔寧瞧見盧杞回敬過來那毫不示弱的嘲諷眼神,哪裡還忍得住,乾脆咚地一聲伏在地上,一字一頓道:“陛下息怒,老臣親眼見到李節度殺了賊泚的說客源休,一心忠於陛下社稷江山。況且陛下的神策軍亦未越過京畿,老臣以為,朔方軍就算全力趕來,他,他李懷光也不是神仙,數萬大軍如何能如微臣幾騎快馬之速。陛下莫再誤信宵小之言、冤了李懷光哪!”

  崔寧因想著德宗身畔不離盧杞,定是又被這奸臣添油加醋說了不少自己與李懷光的壞話,不免怒火攻心,惡狠狠地瞪著盧杞。他甚至還甩了一眼給陸贄,眼鋒中盡是不滿。崔寧雖平素倒還服帖比自己年輕許多的陸贄,覺著這有內相之稱的大學士是個君子,此刻卻怨恨陸贄伴君左右而不能勸諫德宗親賢臣、遠小人,竟是個無用的書生。

  “崔仆射,你這話聽著似有所指。”盧杞迎著崔寧那刀子似的目光,毫不示弱。他是門下侍郎,論來與崔寧同為宰相之位,又不像崔寧那樣只是個掛名相公,這個時候可沒什麽好客氣的。

  奉天糧荒,盧杞連日來也是饑一頓飽一頓,但一到了禦前和崔寧爭執,他似乎就有了氣力,亢奮得很。

  韋皋忽然覺得一陣煩躁,自己傾力扛下護城重責,幾近虛脫,如今大敵尚在,怎地這禦前又吵了起來。他偷偷舉目,瞄了一眼德宗,天子的疲倦是顯而易見的,既如此,這九五至尊為何還要熱衷於挑起臣子間的戰爭?韋皋想起自己當年在長安的禦史生涯,如今思來,確是跑去隴州營田快意自在許多。

  渾瑊見崔、盧兩位上卿劍拔弩張,心知當務之急是趕緊打岔。渾瑊忙向德宗道:“陛下,崔仆射趕來奉天的路上,遇到了普王。仆射,茲事體大,速向陛下奏明。”

  他這個岔打到了德宗心裡。普王李誼失蹤之日,正是叛軍的雲車逼近奉天、梁山邠師失守之際,城中亂成一鍋粥,德宗深恐自己要做亡國之君,竟把那視同己出般的侄兒給忘了。

  “力戰幾日,諸卿定已疲憊至極,都退下罷。仆射留步。”德宗緩緩道。

  眾人告退後,德宗才吩咐霍仙鳴為崔寧卸下鎧甲,令他坐下說話。

  崔寧氣未盡消,有些生硬道:“陛下,臣在途中見著了普王……”

  德宗卻打斷他,說起另一樁事:“仆射,你可知月余前,朕便聽說,涇師長安兵變之日,你雖連夜馳出玄武門,要追隨朕,卻在半道下了馬,觀望長安情形。有人彈劾你,這是望風度勢、首鼠兩端之舉。”

  崔寧剛把屁股坐穩,一聽這話騰地又跳起來, 怒道:“陛下,臣若有歹心,若,若想附逆賊泚,怎地還會去找李懷光,怎地還會於今日恨不得舍了性命去守這奉天城門!”

  德宗皺眉道:“崔仆射,朕最恨你這脾氣,一點就著。如崔仆射這般,無論遠在西川,還是近在禦前,你這沉不住氣的武人性子,叫朕如何維護你?”

  天子又歎口氣:“你也不想想,朕若當時就信了讒言,如何還會命你作為使者去請李懷光?”

  崔寧牛眼珠子轉了轉,複又坐下,粗聲道:“陛下英明。”

  德宗心中冷笑了一聲,龍顏恢復和悅,問道:“你在半道遇見普王,他可受傷?”

  崔寧道:“殿下安好,帶著那個涇原孔目官,往神策軍李晟處告急。”

  “哦。”德宗似乎松了一口氣,卻又有些頹喪道,“吾堂堂天子,今日落得四處討兵之地步。”

  崔寧心頭一軟,俯首向德宗道:“陛下,臣鬥膽進言,陛下應速速召回普王,並令普王領至少過半的神策軍前來奉天。否則,只怕當年靈武繼位之事,會重演。”

  不等德宗發語,崔寧又擲地有聲地加了一句:“並請陛下貶斥門下侍郎盧杞,莫再傷了李懷光的勤王之心!”

  長久的寂靜。

  德宗在這寂靜中,面上既無陰雲,也無怒相。崔寧的話,像那些沙場武將揮砍廝殺的動作,簡單直白,毫無費解之處。天子,卻好像在細細品味。

  德宗的這一反應,讓崔寧長久以來終於看到了希望般。聖上,這次似乎是靜下心來琢磨他這個奉天大功臣的肺腑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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